宗煬的臉幾乎全被護目鏡遮住了,只留出小部分的下巴,顏鶴徑聽他聲音冷靜:“沒有,剛學會。”
他大概是真的謙虛,不過顏鶴徑覺得他的語氣中多少有點自矜,顏鶴徑的勝負欲來勢洶洶,正準備越級挑戰,被宗煬一句話阻攔下來。
宗煬問他:“需不需要我教你?”
起初顏鶴徑有點心動,轉念想一個新手教他會折損顏面,義正言辭拒絕:“我可花錢請了教練的。”
宗煬扭頭看了看在教練身旁比顏鶴徑還笨拙的孔泉等人,說:“他沒我教的好。”
“說得好像你教過人一樣。”
“顏老師很聰明,應該能很快學會吧。”
“你這是在諷刺我。”顏鶴徑低聲說,也不知道宗煬是否能聽見。
但顏鶴徑的心里升起復雜的情感,像許多種深淺不一的情緒同時涌進體內,難以分清是歡愉還是悲傷,唯一清晰的只有酸楚。
宗煬上一次和他這樣輕松說話是什麼時候?顏鶴徑已難以回憶起細枝末節,可心中有好多段不同的文字,小小的黑墨組成連續完整的片段,顏鶴徑以一個作家的靈敏程度,創建了一本放在心上的書,上面寫滿了與宗煬有關的事情,他的淺色眼珠,他的少言寡語,他偶爾的強勢和擁抱。
宗煬是個好老師,成功教會了顏鶴徑熟練滑雪,離開滑雪場時,顏鶴徑已經滑得很輕松自如。
孔泉和顏鶴徑吐槽那位教練脾氣古怪,早知宗煬如此有滑雪天賦,何必花大價錢請教練。
宗煬直接明了地說:“我只教聰明人。”
孔泉義憤填膺:“我不是聰明人?”
“這可不是我說的。”
“宗煬,我怎麼覺著你今天格外針對我呢?”
顏鶴徑正聽著孔泉單方面的爭吵,對話出現停頓,便抬頭看了看宗煬。宗煬緊閉嘴唇,目光落在地面上。
顏鶴徑有意捉弄他,纏住宗煬問:“說啊,你為什麼針對孔泉?”
面對逼問,宗煬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沉默,誰也撬不開的嘴,誰也拿他沒辦法。
回程路上,顏鶴徑一直在思考,什麼是讓宗煬開口說話的最好辦法。
住宿附近有家吃羊肉湯鍋的地方,生意火熱,幾人決定在這兒解決晚飯。
吃羊肉要配酒,孔泉平日混跡夜場,身形雖瘦弱,酒量十分兇悍,在場只有顏鶴徑還能與他拼一拼,其余幾人躲酒,孔泉就逮著顏鶴徑不放。
顏鶴徑用羊肉填了肚子,陪著孔泉喝了幾杯便說喝不下,開始頭暈想吐,孔泉當然不信:“顏老師,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酒量。”
“哎,今天真喝不下,胃難受。”
顏鶴徑趁機瞟一眼宗煬,眼神在宗煬身上停了好幾秒,右手撐著臉,好似特別疲乏無力,講話也有些含糊不清。
孔泉還要往顏鶴徑酒杯里添酒,顏鶴徑拼命抵制,又被灌了不少,看上去是真的喝得不太舒服。
這時,宗煬在對面開口了,讓孔泉適可而止一點。
孔泉翻翻白眼,不悅道:“那你幫顏老師喝?”
宗煬沒怎麼猶豫,俯身拿過顏鶴徑面前的酒瓶,往自己杯中添了酒,滿滿一杯酒差點就快溢出去,宗煬仰頭全部灌進嘴里,放酒杯時面不改色:“他不能喝了。”
等到宗煬替顏鶴徑擋了兩杯酒,意識逐漸被醉意拖拽住,顏鶴徑才奪了宗煬的酒杯。
宗煬只覺有人在他耳邊輕柔地講話,視線中顏鶴徑的輪廓好像在幽暗中起起伏伏,宗煬看見他明明十分清醒地在笑,知道自己落了圈套。
“可以了,別讓他喝了。”
是顏鶴徑的聲音,很像有人在宗煬的心臟上走路,一下一下踩著他,又痛又酸。
顏鶴徑對宗煬酒量的估計接近準確,對于不喝酒的人來說,兩杯酒不至于讓他醉,但足以讓他思維變得緩慢、言語變得誠實。
宗煬走路不穩,卻還固執地想要沿直線走,顏鶴徑在一旁扶著他,何文島也想來幫忙。
“不麻煩你,我一個扶得動他。”顏鶴徑眉眼彎彎,非常友善,像在真摯地為何文島考慮。
何文島抬頭看宗煬無任何異議,有點不甘心地放開宗煬的胳膊:“你小心點。”
宗煬的頭垂著,微長的劉海快齊眼睛,雙頰有些紅,看上去比平日里溫和許多、呆笨一些,擁有平常人的喜怒哀樂,會開懷大笑,會勃然大怒,會愁容滿面,會說愛與討厭。
顏鶴徑不認識二十五歲以前的宗煬,錯過了他人生中最灰暗的那些時段,但顏鶴徑幸運地結識了二十五歲以后的宗煬,體會到他的苦楚與壓抑。
如果可以,顏鶴徑想要替宗煬承擔苦痛,愿意把自己的歡樂贈送給宗煬。
甚至顏鶴徑不需要宗煬愛他,宗煬只要愛自己就好。
顏鶴徑故意走得很慢,牽住了宗煬的手,宗煬始終落后顏鶴徑一步,顏鶴徑感到身后的人在搖搖晃晃走著。
這樣的夜晚十分美好,顏鶴徑的手指和宗煬的手指交纏,他們不急不緩地走在雪地里,像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
突然宗煬停住了,顏鶴徑被迫也停下腳步,微微向后側身,盯著宗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