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穿著一件黑色的棒球外套,戴了一頂黑色毛線帽,帽子拉得很低,幾乎觸碰到他濃長的睫毛,眼角窄,越往后越寬,嘴唇的紅好似被揉散了,皮膚極白。
很快顏鶴徑明白他的帽子為什麼拉得這樣低,一塊烏青覆蓋了他的右眼,像被人狠狠揍出來的。
大約因長時間創作文字,顏鶴徑擅于觀察美的事物,風景、男人與女人,他用眼睛描繪美的輪廓,在心里用語言潤色出來,變成書里的某段文字或者某個人物。
身旁穿著棒球服的男生,是顏鶴徑想要描繪出來的那種人。
過高的暖氣悶得手心起汗,顏鶴徑脫去外套,余光察覺到男生正盯著他,看回去時,男生已經沒有在看他。
商應很快出現在走廊最前端,儀式開始了。
顏鶴徑在前往發言的過程中,一直感到有視線追隨著他,他奇妙般地感到隱隱的忐忑,手腳皆暖得熱熱的,像軟掉了一樣。
宴席中途,商應和新娘來敬酒,顏鶴徑端著酒杯站起來,商應過來摟住他的脖子,臉喝得漲紅,對一桌人說了許多感謝的話。
他又去摟旁邊男生的脖子,對著顏鶴徑介紹:“這是我表弟,宗煬。阿煬,這是顏老師,我負責的作家。”
宗煬扭轉頭,他的眼窩很深,雙眼皮,眼睛本該很大的,但沒完全睜開來,有著一半的倦。他看了一眼顏鶴徑,隨意的看,不帶任何目的性,像只是確定了身旁站著一個會動的人。
顏鶴徑抬了抬手腕,白酒撞著杯壁晃了晃,他介紹自己:“我叫顏鶴徑。”
他們之間隔了一個渾身酒氣、情緒高漲的新郎,一桌人的談笑聲,以及婚禮儀式中多變的燈光,所以顏鶴徑不確定宗煬是否接受到他的名字,可沒有理由重復一遍。
宗煬的眼睛定在顏鶴徑臉上某個部位,這時微顫了一下。宗煬端著手里那杯飲料,朝顏鶴徑方向送了送。
之后他不再看過來,直到婚禮結束,他們一同走向酒店的大門口。
顏鶴徑下午有事,不能久留,便不去樓上的茶館,商應將他和宗煬送到門口,站在自己巨幅的照片前面,問顏鶴徑有沒有開車過來。
“我開了車,叫個代駕就行。”顏鶴徑掏出手機,在屏幕上點了幾下。
還沒來得及叫到代駕,商應按住了顏鶴徑的手,對著宗煬說話:“阿煬,我記得你有駕照。”
“對。”
“那你方便送顏老師回家嗎?你們家離得不遠,”商應笑著說,“花叫代駕的錢干什麼?”
宗煬沒有立刻答應,他站在酒店門口圓柱的旁邊,將右眼隱藏在陰影里,那塊烏青便沒那麼顯眼了,他大概正在深思熟慮。
換做平常情況,顏鶴徑會毫不猶豫拒絕這個提議,但是他等了等,沒有開口。
不過或許這個提議讓宗煬為難,顏鶴徑便想開口推脫。
宗煬先開了口:“方便。”
顏鶴徑笑了笑,拒絕的話壓了回去:“麻煩了,阿煬。”
他是宗煬表哥的朋友,理所當然地借用了商應的稱呼,喚他阿煬,喚得這樣自然而沒道理。
天空飄著小雨,只能把臉潤濕,在這樣小的陰雨里,要確認許多次才能感覺到雨的存在。深冬的細雨太致命,像在下冰塊,這座南方城市不落雪,依然冷得不像話。
宗煬走在最前面,兩只手臂彎曲,手腕沒入棒球服的口袋中。
商應堅持送他們到停車場。
“我的這個弟弟,很慘的。
”突如其來的,商應湊在顏鶴徑的耳邊悄聲說。
聞言,顏鶴徑迅速抬頭看了看他們與宗煬隔著的距離。
“可惜跟我們家沒有太親,想要親近起來也沒有機會。”
商應喝得微醺,說話有些不著邊際,接著便停止了講述。顏鶴徑沒有繼續打聽下去的念頭,但聽見商應說的話,他眼前閃過宗煬帶著烏青的右眼,在白皙的皮膚上太扎眼,令人不安。
人生慘烈的方式千萬種,顏鶴徑猜不透宗煬用哪種方式去慘烈。
商應在收費口告別了他們,只剩顏鶴徑和宗煬兩個人。
顏鶴徑的大衣沾上了雨水,全是成顆的水珠,宗煬的肩膀和他大約齊平,略高一點,他們肩并肩走著。路比較窄,宗煬的手蹭過顏鶴徑的大衣,手背立即變得濕涼。
在一棵光禿的樹下,顏鶴徑停下來,指向一輛黑車:“這輛。”
他把鑰匙遞給宗煬,宗煬按響了車,側身鉆進了駕駛位。車內也有冷意,顏鶴徑又帶了許多水珠進來,喉嚨一陣密密的疼。
宗煬開車開得很穩,顏鶴徑估計他挺年輕,拿駕照不會太久,好奇地問他開了幾年車。
宗煬平靜回答:“以前做過代駕。”
他只回答問題,不主動發話,車內只剩雨刷器機械、重復的聲音,讓顏鶴徑開始后悔答應商應的提議,和一個少言的陌生人共處二十分鐘。
“那現在做些什麼?”顏鶴徑想延伸一些話題。
“給雜志拍些照片。”
顏鶴徑往宗煬的臉上打量了幾眼:“模特啊。”
“嗯,算是吧。”
余下的路程顏鶴徑不再開口,吃完飯后他有些困,也不想忍受尷尬,閉了會兒眼睛,睜眼時已經快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