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哼著老舊的歌,顏鶴徑對他唱過的一首歌,不知道是否故意。
“隨便坐。”
房門敞開來,顏鶴徑關閉陽臺的門,地板上父親的書和幾張白紙被風吹得散落在四處,顏鶴徑逐一撿起,撕碎扔進廢紙簍。宗煬盯著顏鶴徑的動作,什麼都沒說。
房間亂,顏鶴徑沒準備收拾,對宗煬抱歉地聳聳肩:“有點亂,你別介意。”
“沒什麼。”
宗煬沒有在樓下時那種夸張的熱切,他不笑時就像不開心。
顏鶴徑恍惚著,懷疑兩人還在自己的公寓里,沒有對話,也沒有其余聲音,安靜得近乎怪異,卻有事物在壯大,之后他們一言不發地接吻、脫衣服,臥室的窗帷晃啊晃,投下的影子碎成塊。
顏鶴景站在窗邊,扶著書柜,說:“這兩年多待在哪里?你姐姐一直在擔心你。”
宗煬開玩笑似的問:“你不擔心?”
顏鶴徑頓了頓,回答道:“我有找過你。”
顏鶴徑真的找過,只是沒有刻意去找。宗煬的姐姐打電話過來問宗煬的消息,拜托顏鶴徑一定找找她的弟弟,顏鶴徑有了找宗煬的理由。
找不到,可能因為沒盡全力找,找到了顏鶴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從來不是宗煬的什麼人。
宗煬躺在地上,在顏鶴徑睡過的地方,手臂墊在腦袋后面,露出一小截他的小腹。
“想找到我這麼難嗎?”
宗煬說出這句話后,顏鶴徑開始不懂宗煬想表達些什麼,于是沒有說話。
顏鶴徑盤腿坐在地上,背靠著陽臺玻璃門,點了一支煙,又想起什麼,抬手準備熄滅。
“沒事,抽吧,”宗煬靠過來,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味,“我現在也抽煙。
”
顏鶴徑很驚訝,宗煬看著他說:“我也會喝酒了,酒是個好東西。我覺得這也是遺傳,我命里逃不掉這兩樣禍害。”
橘紅的圓點閃著,宗煬的鼻尖挺立,鼻梁很窄。他離顏鶴徑太近了,木訥又純情,就像以前的宗煬,接吻沒技巧,說話直來直去,但異常執著。
“我們好生疏。”宗煬的聲音低低的,嘴唇幾乎沒張開來,話卻準確傳到顏鶴徑耳朵里。
顏鶴徑不知怎樣回答,遲緩地“啊”了一聲,猛然間嗅到海風的味道,咸濕得令他胸腔發悶。
“阿朗的故事,你寫完了嗎?”
“沒有,”顏鶴徑下巴放在手肘上,手指捏著煙,“怎麼寫都不太滿意。”
第2章 抉擇
接連幾日陰天后,天不容易地放了晴,可溫度依然低。
電視臺的暖氣調得高,顏鶴徑抱著暖手袋,縮在休息室里,肩上披了一件羽絨服。十二月氣溫降得厲害,顏鶴徑染上風寒,早飯后吃了一粒藥片,仍頭腦犯暈,不時壓住嗓子咳嗽幾聲。
工作人員跑來,十分匆忙地喊他:“顏老師,我們準備過去了。”
進了演播廳,顏鶴徑喝了一口保溫瓶里的熱茶,全身這才暖了不少。
主持人說了一大段開場白,顏鶴徑聽見她在介紹自己——卓爾不群的年輕作家、榮獲過哪些獎項等等。他把外套遞給旁邊的工作人員,女孩朝對講機說了兩句,又轉過來對著顏鶴徑道:“主持人說完這段您就上臺。”
剛脫下外套,顏鶴徑就覺得風灌進來了,兩手合在一起搓了搓,對女孩點點頭。
顏鶴徑受電視臺的邀約來錄一期講座形式的節目,臺底下坐了許多知名大學的學生。
他講家鄉的海、家人,一切影響他寫作的因素,說自己是“有點幸運的普通人”。
顏鶴徑三十一歲,在文壇里算是年輕。二十五歲時寫的長篇小說得了獎,此后六年一直與文字打交道,從文壇新人變成“顏老師”,作家之路似乎一直順暢,他把他成功的許多因素都歸為“幸運”。
大學畢業后,顏鶴徑留在本校教了一年多的書,期間在一些文學雜志上發表過許多短篇,獲得一些成就,他便辭去工作,專心待在出租屋里寫書。大城市的生活不好過,還要對家人隱瞞這種處境,其實這條路也不算一帆風順。畢竟寫作要靠決心,靈感也是一種格外玄乎的東西,不來就是不來,怎樣逼迫它都沒用。
節目錄完后,顏鶴徑準備離開電視臺,在休息室外的走廊碰到幾個學生,今日在觀眾席里坐著的,他們拿著顏鶴徑的書,想要簽名。
顏鶴徑接過他們遞來的書,發現是他第一本小說的再版。
其中一個女生看了幾眼簽名,等了一會兒才合上書,頗為激動地說:“顏老師,您的文字很美,我一直以為您是那種特溫柔的人,今天聽您講了那麼久,覺得您還挺好玩的。”
顏鶴徑與他們一同穿過走廊,站著等電梯,聞言好奇地盯著說話的女生,疑惑道:“好玩?我還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評價我。”
“就是聽您講話又有趣,又受益匪淺。”
電梯門緩緩開了,顏鶴徑對著他們笑:“好了好了,不用再使勁夸獎我了。”
外面在吹風,飛刀子一般,走出去首先挨凍的是耳根。
顏鶴徑和學生們告別,走向停車場,手放在大衣口袋里按了車鑰匙,剛好電話響起,他沒來得及進到車里,給鈴聲激得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