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
方覺夏雙手抱膝,“他之前是一個很有天賦的舞蹈演員,我媽很愛他,他們很相愛,就像我上次說的,他們不顧一切地在一起了。”
這樣的說法就像是童話和詩篇里的愛情故事。但裴聽頌已經看到了結局。
“后來有了我,我們一家很幸福。我現在回憶起來,覺得用幸福兩個字形容我的童年一點也不夸張。我曾經也是在愛中長大的孩子。”方覺夏的眼睛飄向遠處最后一點天光,喉結滾了滾,“再后來的事我說過,我檢查出來夜盲,然后落選。這對一個家庭其實也不算多大的打擊。但是我父親,他獲得了一個特別好的機會,對他來說可以改變一生的機會。”
方覺夏看向他,“一部非常著名的舞劇請他挑大梁擔當主演,他為了這部舞劇練習了整整四個月。我每天都特別期待首場演出的日子,數著日子上學,就為了等那一天。我記得特別特別清楚,那個時候我就趴在桌子上給日歷畫最后一個叉,電話響了,我媽聽了沒幾句,就順著墻壁滑下去,坐到了地上。”
他試圖給裴聽頌形容,兩手比劃著,“那個舞劇結束的橋段是一個墜落的動作,要后仰落到一張網中。我爸開場前最后一場彩排,一切都很完美,他最后奔上高臺,落下去,但那個網并沒有固定好。”方覺夏的語氣依舊沒太多波瀾,平鋪直敘,仿佛在陳述一件和自己并不相關的事,“他從幾米高的地方狠狠地摔了下來,腿斷了。”
裴聽頌望著方覺夏,試圖在他臉上找到一絲難過的蹤跡,好出聲安慰。
但他太平靜了,眉頭都沒有皺一皺。
“他不僅錯過了職業生涯的最好機會和高光時刻,也沒有辦法繼續跳舞了。那條腿遺留下來的問題很大,算是斷送了職業生涯。”
“后來呢?他有沒有轉行?”
方覺夏拉了拉自己的袖子,覺得有些涼,“后來……后來他就每天喝酒、抽煙抽得很兇,就在家里抽,我媽說這樣對孩子不好,他也不在乎。他們天天吵架,大多數時候是為了我,他有一次喝醉了甚至對我說,說我以后也會像他這樣當個廢人。他是被老天捉弄,而我生下來就沒資格在舞臺上跳舞。”
方覺夏的聲音終于有些發顫,他吸了吸鼻子,“我很怕見到他,也很害怕在家里見到酒。他有一次和我媽吵架,忍不住動了手,清醒過來又抱著她哭。很矛盾對嗎?人原來會變成這樣。”說完他看向裴聽頌,笑了笑,又搖了搖頭。
“我媽還是很愛他,希望他可以振作起來。但是沒什麼用,他一次次試,又一次次失敗,后來甚至染上了違禁品。某一天我從學校回家,發現家里值錢的電器都不見了。我以為是小偷,于是檢查還丟了什麼。”方覺夏用食指戳了戳他的拖鞋尖,埋著頭,“我看到衣柜里,他所有的衣服都不見了。他再也沒有回來。”
“愛情真的很脆弱,保質期也很短。有時候根本等不到它變化,一根稻草就能壓垮。”方覺夏冷靜得像個局外人,“我媽現在都還在等他,她不愿意搬家,就留在廣州的那個小房子里。閑下來的時候望著門可以望一天。
就為了那短暫的幾年幸福,她兌換了一輩子的痛苦。”
裴聽頌起來,走過去蹲在方覺夏的面前,伸手揉了一下他的發頂。
“我講的故事很普通對吧,沒有你期待的那麼轟轟烈烈。”
愛情故事的最初美好得都很雷同,一觸即燃,靈肉相撞,恨不得能一秒鐘過完一輩子,在一個吻里結束生命。但悲劇的終章卻各有各的不同,轟轟烈烈還算有結束的儀式感。最怕平平淡淡,潦草收場。
裴聽頌了解了方覺夏為什麼一直封閉自我,為什麼像一個機器一樣管理著自己的情緒,因為他覺得自己別無選擇。
這麼多年他不僅在黑暗中摸索,他把離開的父親當成自己的一面鏡子,一面只能映照出失敗的鏡子,藏在心里,時不時剖出來照一照,約束自己。
裴聽頌輕輕摸著他的頭,聲音低沉溫柔,“所以,這就是你不相信愛情的原因,因為你生活在一個失敗案例里。”
方覺夏后知后覺感到害怕。他竟然就這樣把自己最深處的那麼一點東西都剖開給了裴聽頌,把他脆弱的命門展露出來。他好像是說給裴聽頌聽,又好像是說給自己。
不要隨便地陷入一段感情。
手指戳到地上,方覺夏低著頭,劃出一道橫線,對自己也對他說,“你可以舉出很多有理數的例子,窮舉不可能舉完,對嗎?”
裴聽頌點點頭,“嗯。”
“但你知道嗎?給一個數軸,你任意取一點,選中的點是有理數的概率為零。”
方覺夏抬起頭,冷卻的眼里映著完全暗下來的天空。
“這就是所謂的真愛。
”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為什麼數軸上任意一點取到有理數概率為零。】
首先就是等于零。
這個問題是測度問題,有理數測度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