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召南在外地,知道游景凌晨一點去阿樹家而悶悶不樂,并且錄了一個幾秒鐘的視頻,畫面是他住的酒店房間,燈開得很亮,游景的手機屏幕變得金燦燦的,之后陳召南的臉快速閃過了一下。
陳召南的工作很累,回到酒店最好能快速睡一覺,但他等游景的電話等到凌晨一點。
阿樹家的客廳幾乎無從下腳,地板上有碎掉的花瓶、相框、各種玻璃與陶瓷制品,樂譜被撕開扔在地上。
看來大飛走之前,他們經歷過一次激烈的爭吵。
游景跟在阿樹身后,凝視著滿地狼藉,忽然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說什麼都沒用,一些出于善意的勸慰的話對阿樹不會管用。
阿樹手中拿著紅酒杯,鎮靜地問游景:“要喝酒嗎?”
“我開了車。” 游景搖頭。
于是阿樹放下酒杯,直接拿起紅酒瓶,往嘴里灌酒。
“我沒名氣的時候,只能在酒吧當駐唱的時候,窮得每天吃泡面的時候,大飛都陪我走過來了。現在我出事了,他說我和從前不一樣,然后跟我分手了。”
阿樹的鎮靜只維持了一秒,他砸碎了酒瓶,玻璃與木質地板相互碰撞,發出可怖的響聲,暗紅的液體飛濺到墻壁,也跳上阿樹的睡褲。
他大吼大叫:“狗屁!他在放屁!”
阿樹忽然蹲下來,看著滿地的玻璃碎片。游景向阿樹靠近,緊張起來:“阿樹,不要碰那些東西。”
“出事讓我明白許多道理,也讓我失去愛人,” 阿樹哭了,“我真的跟以前不一樣嗎?”
游景覺得阿樹現在的模樣很可憐,可游景產生不了同情,可憐可以被濫用,誰也說不準下一秒可憐是否會降臨在自己身上。
客廳里所有破碎的物品都是真實存在的,像阿樹的絕望,也是真實存在的,碎得比玻璃還要徹底。
人是情緒化的動物,要求別人不要激動是極自私的行為,游景也無法保證自己面對這種場面依舊冷靜。
桌旁是淡黃色的窗帷,兩層薄薄的紗,外面的夜色模糊不清。
游景扶著阿樹的胳膊,讓他坐在椅子上,接著游景坐到了他的對面。
既然不知道說些什麼,那就聽吧。游景聽阿樹說話,混雜著他的抽泣聲,語句斷斷續續的,情緒已經沒有最初那樣崩潰。
娛樂記者不會天天蹲著樂隊拍,一年中沒幾個樂隊能上娛樂版面,除了發歌和演出的時候。
阿樹和大飛那張照片格外清晰,還有詳盡的文字爆料,只有阿樹的朋友才會知道這麼清楚。
公司發了澄清,還說要起訴造謠的人,模式化的公關套路連粉絲都不大相信,別說熱血的網友們。
這幾年阿樹發展得很好,他有才華,以前許多一起在地下玩樂隊的人仍然無名。
阿樹出事后,許多商演取消了和他的樂隊的合作,阿樹不只代表他一個人,還有樂隊中努力那麼久的其他樂手,阿樹愧疚得毫無辦法。
煙灰缸里塞滿了香煙,每根都是短短一截,阿樹抽煙的姿勢有些生疏,他說:“我痛恨那些唱歌沒人聽的日子。誰不喜歡錢呢?錢多麼美好啊。”
他說,掙錢的途中他失去了許多人,他把他們當作無關緊要的人,失去了也不在意。最后他連最愛的人也失去了,阿樹無法再勸說自己沒關系。
“這些事情總有被遺忘的一天,阿樹,等振作起來后,再唱歌給喜歡你的人聽吧。”
阿樹很沮喪:“沒有他,我好像沒辦法再振作了。”
某些特定的時刻,游景也曾產生過無法振作的想法,他沿著望不到盡頭的道路行走,一個人走了很久,疲憊且彷徨。
“沒有誰能保證永遠在一起,” 游景說,“我和陳召南以后可能也會分開,萬一哪天我不愛他了呢?”
雖然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游景在心里補充。他笑了笑:“然后呢?我也要說活不下去,砸爛東西嗎?”
小區外的街道上沒有人,冷風暢通無阻。
游景關上車門,剛發動引擎,天上落了幾滴小雨下來,擋風玻璃上多了許多透明的圓點。
游景打開雨刮器,它機械地運動,在游景此刻單調的視線里晃動它乏味的身影,發出像嘆息般的沉重聲音。
在這種寂寥、黯淡的夜色里,游景卻有種奇異的滿足感,雨再下大點也可以,街道有沒有人都一樣。
他想到電視劇里愛得痛不欲生的男女主角,在雨天分別,接纏綿悱惻的吻,說最傷人的話,就好像雨能擴大他們的感官,讓愛和恨都變得無比泛濫。
經歷過愛情和雨天,游景似乎能體會到這種泛濫,像淋了暴雨后的高熱不止,從喉嚨到心臟,都經歷了高熱。
汽車還沒有駛離停車位,游景的手機響了。
接近凌晨兩點,再有幾個小時天亮,陳召南還沒有睡著,他問游景在哪里,阿樹怎麼樣。
游景說它正準備回家,阿樹的狀況比他想象中糟糕許多,不過外人不好過多介入。
“向裴他們都在問我這件事,大家很關心阿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