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試著撥了幾根弦,短袖袖口被壓出了折痕。
有幾周沒理發,他的劉海遮住了眼睛,視線變得晦暗,像在一間無光的房間行走,四周全是冷硬的墻壁,他找不到光源。
干脆閉上眼睛吧,陳召南想。然后他闔上眼彈完了一首歌,仰頭靠著沙發,腿曲起來搭在扶手上。
“我媽幾天不接我電話了。”
陳召南無所事事地按著吉他的弦,霍然間這麼說,好像也不是為了得到誰的回應,于是自顧自繼續說下去:“她回家后有點中暑,我很擔心,但她總是不接我電話。”
“罵我也比這樣好,真的。她對我徹底失望了。”
鉛筆在紙上摩擦的聲音停止了,楚燃飛在一堆混亂的線中抬起頭,發現陳召南說這句話時表情淡然,他和向裴對視了一眼,向裴朝他搖了搖頭。
“最近有點睡不著。”
陳召南仰望著天花板上堆積著灰塵的燈罩,眨了眨眼睛,白墻上就出現了黃色的光圈,使他有些眩暈,并且不再說得出話。
向裴開口問:“景哥知道這些嗎?”
陳召南搖搖頭,他以后也并不打算告知游景。
因為自尊,因為不想讓游景擁有郁結,陳召南什麼都沒和他說。
在超市買東西時,陳召南看見為他挑選商品的游景,產生了想和他一起生活的強烈欲望,頭腦發熱地把這種欲望說了出來。
有些熱戀的情侶不適合住在一起,戀愛的甜蜜掩蓋了生活習性的差異,磨合期是煎熬的。陳召南和游景可以輕易越過煎熬,他們像形狀完全不同的拼圖,但突出來和陷進去的地方都是為彼此量身打造,可以完美拼在一起。
說出這句話,陳召南立刻就后悔了。他以為游景會答應,但游景的眼神沒有傳達這樣的信息,之后他說的話印證了陳召南的直覺。
陳召南說了隨便你吧,顯得不屑一顧、高高在上,仿佛那句意義重大的話是他隨口的玩笑。
他第一次有了不安全感。游景對他的喜歡太長久,到了令人驚嘆的地步,所以喜歡會變質嗎?會讓人不自知嗎?陳召南的不安感得不到解決。
家庭的事和不安感,以及需要躲藏的時刻,聚集起來釀成了一次不慘烈,但后勁很足的爭吵。
對于不喜歡主動道歉的人來說,爭吵可以致命。
晚上向裴和陳召南結伴吃飯,陳召南食欲缺缺的樣子,大半時間在看風景。
夏日給人迷惘的錯覺,白晝太長,就會覺得整天的時間也被延長,靜謐的天空一點一點加深顏色,過程迷人且松弛。
向裴往火鍋里添菜,滾起來的泡迅速淹沒了菜。
陳召南沒喝酒,卻一幅微醺的醉態,火鍋的熱氣被風吹得破碎,他看得走神,碗里的油快要凝固了。
他們坐在火鍋店外,露天的地方人不多,寥寥幾桌,都是因為聚餐而里面坐不下,才搬到外面來。陳召南不想坐大廳,愿意吹會兒風扇。
旁邊一桌很吵鬧,酒氣傳了過來。陳召南朝那邊看了一眼,像幾個大學生,面龐稚嫩。
他和向裴感慨,原來他們二十出頭在街邊大聲講話邊喝酒,在路人眼中也像一群惹人嫌的傻逼。
吃到尾聲,陳召南終于說出憋很久的話:“你和梁彰經常吵架嗎?”
“吵架是在所難免的,” 向裴問,“和景哥吵架了?”
“算是吧。” 陳召南打著蔫說話。
他簡潔地訴說在超市發生的事情,末了,問向裴:“都會有些失落吧?”
“失落?”
似乎對這個詞語感到可笑,向裴竟然彎了嘴角。
“你覺得你需要外界的認可嗎?你甚至不需要父母的認可。社會限制了你的行為,又沒有限制你的想法。我倒不會覺得失落,不能在街上牽梁彰的手,我可以在家里吻他。”
向裴一直覺得說出來才是勇敢的想法不太正確,應該說遵從內心才是真正的勇敢。
陳召南接不了話,楞楞地坐著。
“如果想要在一起,就要習慣啊,” 向裴噙了口麥茶,“這點事情都過不去,那就放開景哥吧。然后好好想想,為什麼是游景呢?”
為什麼是游景呢。
兩年前陳召南還喜歡混跡夜店,一晚轉兩個場,加美女的微信,雖然不聊天,但覺得她們的自拍列在朋友圈里賞心悅目。
他不知道全心全意愛一個人是什麼體驗,他喜歡長得漂亮的人,但并沒有覺得漂亮足以讓他產生愛。
愛是不切實際,是假大空,是藝術家虛構的文學素材。
游景的喜歡在陳召南心中引起一場地震,此后一年震源遠離了他,但余震不斷,震碎了他的認知和理智,清醒過來不是一個輕松的過程。
陳召南心里曾有鱗次櫛比的建筑,可以把生活填得很滿,坍塌后才發覺內心空曠。
思考對游景的愛不難,愛很早就存在了,只是面對愛讓陳召南暈頭轉向。
晚上十點,火鍋店迎來第二波吃宵夜的客人,陳召南進大堂結了賬,走出來攬著向裴的肩膀朝向外走。
他請了這頓飯,當作向裴幫他解決心事的酬謝,有些事以外人的眼光看得會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