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間幾乎都在發呆,有時是盯著某個在地上來回磨蹭的旅行箱車輪,有時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到,地板的接縫、踏過的一雙雙腳,都不在眼中,也不知時間是怎樣走掉的。
過了零點,許唐成才回了他消息,說手機在充電,剛剛沒看到。
易轍捧著手機,將這很普通的一行字來回看了幾遍。不待他回復,許唐成已經又問:“睡了嗎?”
不遠處響起小孩子的哭聲,易轍抬頭望了一眼,眸中閃爍,最終,還是由著手機屏幕暗了下去。
角落里有個座位空了出來,易轍握著手機起身,換到了那里。
六個小時之后,列車準時出發,易轍排過了長長的檢票隊伍,最后一次,抬頭看了一眼那個液晶顯示屏——“上海虹橋—北京南”。
他的座位靠窗,在目光一一錯過窗外事物時,易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再沒有昨晚那些情緒。震驚、失望、不甘、傷心,好像在短短六個多小時的候車里徹底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中,他的心里平靜得可怕,仿佛自己只是在坐一趟公交,而這個很大的城市也從來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冷靜下來想一想,易遠志和易旬的態度并不是沒有過任何顯露的,很多時候,他們甚至都不曾隱藏那份淡漠,只是易轍一直選擇性忽略,一直在自欺欺人。就像是一道不會解的題,他陷入了一個思想誤區,總覺得差最后一步就可以解出來了,可直到看到答案,他才發現從第一步開始就已經想錯了,最后一步永遠不會被解出。
再順著答案往回摸,又發現題目給出的條件并不可謂不明確。
歸根結底,是自己蠢。
況且,答案是在交卷后才有的,那些為了解題而浪費掉的時間和精力,也都已經無可挽回地浪費掉了。
這麼多年的經營維持、心心念念,其實只是一個一廂情愿的思想誤區,怪可笑的。
易轍收回目光,拉上了窗簾。
八點半,他掐著點給許唐成打了個電話。電話很快被接起,許唐成的聲音有些低啞,像是沒睡醒。
“怎麼不說話?”許唐成清了清嗓子,這樣問他。
整整坐了一夜,一夜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易轍也咳了一聲,才順利地問出:“還沒起麼?”
“沒有,剛醒,還不想起。”
許唐成說得慢悠悠的,易轍能想象到,他現在應該是拽著被子翻了個身,以右側臥的姿勢在舉著電話。這樣聽著,易轍不自覺地將手機更加貼近了耳朵。
“昨天叔叔和阿姨怎麼說?”
他問完,緊張地等待著回復。許唐成則很快告訴他:“沒事,還是那樣。”
若是在以前,易轍或許真的會相信許唐成。他攥了攥拳,有點想不明白以前的自己到底是有多天真。
“你在干什麼?”
許唐成很自然地將對話引入了下一個話題,易轍則垂了垂眼皮,沒說話。
一旁有列車員推著餐車經過,一遍遍吆喝著車上的飲品小食。易轍的上一次就餐還是昨天中午那頓讓人不舒服的午餐,肚子在這吆喝聲中叫了一聲,伴隨而來的,是長久未進食的不適感。
餐車停下,對面的一位男士買了兩根火腿腸,一袋牛奶。
付錢時,空中突然又伸出一只小手,易轍沒聽清那個小男孩說了什麼,但那位父親笑了兩聲,又說:“再要一袋花生米。”
很多時候,引發情緒震蕩的都不是什麼撕心裂肺的質問、哭喊聲,而是瑣碎尋常的生活畫面。
從昨晚開始就過分平靜,一點點累積下來的疼痛感到此時才爆發。易轍咬著牙撇過頭,忽然想到,他要等這趟列車駛到北京,然后再換乘北京到C市的火車,可能即便到了家,也還在小區的樓底下偷偷等一會兒,才有可能見到許唐成。
他覺得這火車還是走得太慢、太慢了些——他很想現在就能抱抱他,在他還沒起床,睡眼惺忪的時候。
易轍閉著眼睛低下頭,好半天,突然小聲對著電話說了一句:“我餓了。”
“嗯?”那端,許唐成很敏感地察覺到了易轍的不對勁,很快問, “你怎麼了?”
因為喉嚨里很沒出息地哽住了,易轍將唇緊緊抿著,一時間沒能出聲。
“易轍。”許唐成叫了他一聲,此時他的聲音已是完全清醒,略帶急促。或許是隔著電話,聽到了一些車廂里的聲音,他問:“你在哪兒?”
“我在火車上。”喉結動了動,易轍又重復,“我在火車上。先回北京,然后回C市。”
他在如今的局面下不敢輕舉妄動,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的出現,害得局面更糟。所以在說完這些后,他又問:“我想回去找你,可以麼?”
“可以。”許唐成沒問他為什麼會提前一天出現在回京的火車上,知道易轍是平安的,而且正在平安地回來,他便緩下了心情,“不過,好巧,我已經在北京了。
”
易轍愣住:“嗯?”
“我在北京的家里,昨天回來的,”許唐成笑著說,“你能不能別問我為什麼。”
大概猜到了一些,易轍很艱難地扯了扯嘴角,低低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