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機場也是鬧的,但不是這種鬧。
人活于世,講的是活在一個寬泛的人間,聲音萬種,包羅萬象,卻大部分都是和自己無關的。無關的聲音,是噪聲,也是清寂。而將一個人視為寶貝時,他的喜怒哀樂都會在自己的世界被無限放大,無論親人,愛人,還是朋友。他喜或笑,自己便隨他喜,隨他笑。他的悲或淚,也會成為自己的無限煩亂。
這便是人間。遠遠不同于那個寬泛大眾的概念。
想到這,許唐成忽然停下,望著易轍的背影。
他不知道易轍的人間是怎樣的,但他想,那一定比自己的寂靜許多許多。
易轍習慣性地微偏頭向后瞄,沒看到許唐成,他立即也停住,轉身去尋。但隔著三兩個人,他卻看到許唐成在直愣愣地望著自己。
他大步走回來,微微低頭問:“怎麼了?”
許唐成搖搖頭:“沒事。”
北京大霧,航班晚點。他們本來預計午飯后將易旬送走便回學校,卻沒想,開車從機場出來的時候,天邊已只掛了半個太陽。
車停得有些久,以至于車內溫度過低,剛剛開起來時,方向盤把許唐成冰得夠嗆。他用手掌抵著方向盤,手指頭蜷在一起,相互蹭了蹭。
易轍注意到,問:“很涼嗎?”
“有點。”許唐成轉了轉頭,很快地看了他一眼,“也可能是因為我本來手就涼,現在覺得像是攥著塊冰坨。”
易轍正想著手涼要怎麼解決,卻看到許唐成突然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你感受感受。”
也是時機實在恰巧,快要落下的太陽就在他們的右前方,余暉肆意,竟躍上了許唐成的指尖。
易轍看著他微微曲著的手指,忽生出很奇異的一種感覺,仿佛不是光在他的手指尖,而是他的指尖長出了星星。
他被自己這小學生般幼稚的想法弄得愣住,沒注意到自己帶來的一陣沉默。
許唐成像是很有耐心,他用另一只手穩穩地把住方向盤,視線始終看著前方,也始終沒收回伸出去的那只手。
然而表面鎮定,等待卻不可謂平靜。兩個人都沒再發出聲音,像是某個莊重的場合下,一次小心翼翼的試圖接近。
一直放在腿上的手動了動,牽得許唐成的心都跟著一顫。但沒等下一步的動作發生,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攪擾了車內有些變形的空氣。
像是被驚醒,許唐成立即收回了手。他略微低頭,拿起電話,沒來得及看來電顯示,便已經摁下了外放。
電話那端是截然不同的氛圍,嘈雜的環境中,陸鳴很大聲地問許唐成回京了沒有。
許唐成清了清嗓子,勉強平靜下來:“回來了,正往學校走呢”。
講著電話,他卻還在分神想著剛才的事情。
他承認那是他刻意的舉動,他從昨天就開始想要組織一番言辭,可始終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說起。曾經錯誤的選擇,使得他錯過了和他最為靠近的那個時機。曾經的推他離開,都成了此刻擔心的理由,更擔心的,是他不知道易轍究竟退到了哪里。
他從沒有過什麼戀愛經驗,也從嘗試過在這種事情上親近別人,給人暗示。剛剛的出師不利,使得他此刻同陸鳴說著話,都還能注意到自己發熱的耳根。
那時慌不擇路地躲著,現在人家偃旗息鼓了,他又開始做這些個意味不明的事情,并且還沒有得到回應。
似乎,有些唐突,也有些尷尬。
“那你過來跟我們玩啊,今天于桉學長過生日。”
“我不去了吧……”許唐成沒有心思參加什麼聚會,第一反應就是找個理由拒絕。但沒待他找到這個理由,陸鳴已經又嚷嚷開,一定要他過來。
“我今天剛回來,又去機場送人,挺累的……”
話沒說完,他突然停住,惹得對面的人以為是斷線,連著“喂”了好幾聲。
“是挺涼的。”
方向盤上,覆了自己右手的手很快移開。作為一個司機,很危險地,許唐成的大腦中卻有了那麼一瞬的空白。
他轉頭去看易轍,卻見他神色如常,伸手在空調按鈕上輕輕摁了兩下,將車內暖風的溫度調高。而自己手背上那短短一秒鐘的溫度似乎還頑強殘余著。
陸鳴大概是隱隱約約聽到了易轍的這句話,此刻在大聲吼著,問許唐成剛剛說了什麼。
暖風流出,帶起躁動的嗚嗚聲,和了陸鳴不斷增大的音量和逐漸提高的語速。
悸動來得突然又細微。
許唐成使勁捏了捏方向盤,就在這一刻決定,什麼適當的言辭,什麼需要組織的話語,他都放棄了。
“我們去。”許唐成說了這麼一句。
“你們?”陸鳴頓了頓,立即就這個主語發問:“你跟誰在一起?”
“易轍。”
他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做糾纏,說完這個名字,便接著補充說:“臺球廳我們就不去了,你把飯店告訴我吧,我們在從機場往回走,趕上你們吃飯算了。
”
他沒有征求易轍的意見便獨自做了決定,感覺到他當時轉過了頭看自己,也是假裝沒察覺,故意不做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