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大都是模糊的,也是溫存的。但都與他無關。只有一次,他夢里的主角忽然不再是許唐成和另一個女生,而是他自己騎車載著許唐成,從那個他常去的斜坡俯沖而下。夢里畫面清晰,清晰到他能看到那里的自己松開車把,抬手捂住了許唐成的眼睛。許唐成在他的懷里吶喊,頭發被吹起,親密無間地擁到他的下巴上。
獵獵的風在耳畔狂奔而過,一場刺激,驚天動地。
到這里,都還是個好夢。
可等單車停下,急促的呼吸平靜后,夢里的那個許唐成卻忽然跳下車,回身看他。他眼眸漆黑,讓易轍一下想到了那聽不見任何聲音的深淵死地,也想到了傳說中一切生靈都能擁有平靜幸福的天堂。好像無論多矛盾的東西,都能和平地存在于他的眼中。
他叫了他的名字,接著說,要告訴他一個好消息。
“我要……”
眼睜睜看著他開口的一瞬間,生生集合了他這麼多年所有的情緒,以致那一幕終成了催人淚下的慢放鏡頭,他也終于,當了不愿看至終場的懦夫。
捱不到后續,他疼到倏然驚醒。
接下來,便是長久的空洞注視。
耳邊有音樂聲響起,是手機的鈴聲。他用略微僵麻的手拿起枕邊的手機,看到是許唐成的來電。
“起床沒?”
易轍清清干啞的嗓子,答:“正要起。”
“嗯,怕你睡過了。起來收拾收拾吧,我大概二十分鐘之后到南門,咱們先去吃個早餐,再去西站。”
雖然以前也已經自己去過上海了,但從北京出發,還真的是第一次。許唐成大概是真的完全在將他當成小弟弟來照顧,竟然在前一天,堅持要送他去車站。
掛了電話,易轍還是久久緩不過神來。方才電話中許唐成的聲音真切無比,這讓他忽然意識到,不管他有著怎樣的心意,不管他抱有怎樣的幻想,終有一天,許唐成會和一個女孩兒談戀愛、結婚,然后擁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
甚至,他有些悲觀地想,真到了他結婚的那天,會不會讓自己去給他當伴郎。
天花扳上灰塵層疊,那是長年累月寫下的斑駁。
早餐是在一家包子鋪吃的,在詢問了易轍的意見之后,許唐成要了兩屜小包子,分別是不同的口味。易轍開始時吃得很慢,直到許唐成說吃飽了,他才迅速把剩下的所有包子都塞進肚子里。
來的一路上許唐成已經打了幾個哈欠,在等待易轍吃完的時間里,又用拳頭掩著嘴巴打了一個。
上車后,易轍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等我到了十八歲就去學車,然后就可以我開車了。”
許唐成笑笑:“好啊,正好,我老腰疼,開時間長了還真挺累的。”
“你腰到底怎麼回事?”易轍難得對著許唐成皺起了眉,“要不好好去醫院查查吧。”
“查過,也沒查出什麼來,可能還是體質比較弱,遺傳。”
“哦。”易轍遲疑地應了這一聲,卻還是不放心,想著有時間還是陪他去醫院檢查檢查,哪有二十多歲的人就腰不好的。
又是元旦,易轍看著街上不停被掠過的各種紅色裝飾,忽然想到高中的時候,自己在新年到來之前,跑到車站去接他。
“笑什麼?”許唐成問。
“嗯?”易轍從窗外移回視線,“沒什麼。”
他掩下嘴角過于明顯的笑意,問他:“你待會兒回家嗎?”
“嗯。”許唐成點點頭,“不過明天就要回來,后天要和同學一起去歡樂谷。”
同學?易轍立即想到了萬枝。
原本閑閑搭著的兩只手忽交叉到一起,裝作不經意地,他問:“大學同學嗎?”
“不是,以前初中的幾個同學。”
其實許唐成并非不懂萬枝的意思,她來約他,還特意告訴他還有兩個同學一起去,大家結個伴,會更好玩一些。而恰巧,另外的這兩個同學是他們初中班上唯一存留到現在的班對。
本想推脫,但萬枝在電話那端過于小心謹慎的態度,又讓他有些不忍心。他對萬枝稱不上有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但也并沒有排斥感,并且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掛了電話,他倚著窗臺想,是不是真的是因為自己沒有戀愛經驗,所以都不會判斷他的這種好感,到底是基于朋友,還是基于什麼別的可能關系。再者,他甚至懷疑,那些別人口中的怦然,別人口中的一往而深,又是真的存在嗎?
如果存在,為什麼他從未體味。
“歡樂谷啊……”易轍這樣嘟囔了一句,然后笑了,“我還沒去過。”
他臉上的失落一閃而過,許唐成卻在一個瞥眼間看得真切。
“其實我也沒去過,”他說,“那就,這次我去探探路,然后下次帶你去玩。”
西站很大,容易讓人陷入混亂的建筑結構也沒少被抱怨。許唐成把易轍送到還不成,又帶著他到取票大廳取了票,確認他帶了身份證,才終于算是要放人。
“你檢票進去以后,上了電梯記得看那個大屏幕,在上面找你這趟車的候車室。
”
他還在叮囑,易轍點點頭,說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