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的聲音傳入耳朵,許唐成因為考試而積累的好心情蕩然無存,思忖間,他和一輛一塵不染的黑色汽車擦身,車里面坐著一個男人,和一個抱著一杯冰激凌,吃了滿嘴的小孩子。
許唐成愣怔片刻,有些難以置信地望向車輛離開的方向。
被帶走的是弟弟,那麼留下的就是……
盛夏的天氣里,陽光順著車身溜了一個遍,由暖及涼,消融不見,成為在這座小城里,最后觸碰過那輛車的東西。
易轍推了一杯水過來,而他自己旁邊放著的,依然是用來刷杯筷的水。餐桌附近沒有倒水的地方。
服務生端上來了熱騰騰的一碗面,沒有辣油,放在了許唐成的面前。許唐成輕聲向服務生說:”麻煩再幫我們拿一個杯子。”
新的杯子上來之后,許唐成涮好,倒好水遞給了易轍。隨后因為剛才的回憶,他走了好一陣子的神。
易轍吃飯時很安靜,不是沒有聲響,而是始終沒有說過話。許唐成偶爾問一句“辣不辣”、“要不要飲料”,他也都是以很簡短的話語回復,一兩個字,或者干脆搖搖頭。直到許唐成提起自主招生的事情,問他最近的成績怎麼樣。
“上次考試年級109。”
許唐成聽到這個名次,有些驚訝,易轍遠比他以為的成績要好。
“總分呢?”
“607。”
C市只是個縣級市,即便是市一中,整體的教學水平也并不高,而B省又是個“高考大省”,考生多,分數高。放到省內來講,一中的年級排名沒什麼參考價值,但總分還是有的。許唐成捏著筷子思考了一會兒,幫易轍分析:“這個成績的話,你想去上海的學校還是可以去的,不過去不了太好的。
其實你可以考慮一下自主招生,一中有校薦名額,也可以自薦,你打算試一試的話我可以幫你準備資料。”
易轍卻很快搖頭。
挑在筷子上的拉面冒著熱氣,騰成一片霧,隔在了兩人中間。
“我不參加。”他這樣說完,放下筷子,抽了張紙擦了擦嘴,接著解釋,“我打架被記了過,參加也沒用。”
易轍說得無所謂,許唐成卻聽得并不輕松,甚至覺得有點頭疼。然而事到如今,他也沒必要再說什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雞湯話,只是默默思考,記過的事情會不會對易轍造成什麼影響。
“是記入檔案了麼?”
易轍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記入檔案的話會有點麻煩,因為你的檔案會一直跟著你。”許唐成說完,又覺得或許不會這麼嚴重,小地方的中學,各項管理并不會十分規范,即便是真的說了記過,也不一定會真的給學生往檔案上記。
“去跟你的班主任問問情況?看看到底處分到了什麼地步,有沒有緩和的余地。”
易轍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搖頭。
“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次我打的那個人,他爸是教育部門的什麼人,錯都記到了我頭上,沒什麼好說的。”
許唐成一聽,就明白了怎麼回事。一面是個有點背景的“內部人”,一面是個家長都叫不到學校的問題學生,欲加之罪都何患無辭,更何況只是一起事故中的緣由判斷、責任歸咎。易轍還在大口大口地吃著面,像是根本沒有擔心過這個處分,也根本不擔心自己的未來。
許唐成嘆了口氣,攪著碗里的面替易轍發愁,正主兒還沒心沒肺似地催促他:“快點吃,別涼了。
”
兩個人吃完后,許唐成說要打車去大伯家,易轍卻說要送他。回首來時路,說來盡坎坷。許唐成對著那輛自行車沉默了半天,終于還是在少年灼灼的目光里敗下陣來:“行吧。”
路比方才更黑了一些,拐進一條小路時,頭頂的路燈都變成了昏黃色,丁達爾效應畫出了光束的形狀,安靜地散在漆黑的夜空下。許唐成已經很久沒有在晚上來過這條路,他抬頭望了望,笑著說:“這條路的路燈還是那樣。”
易轍沒理解:“什麼樣?”
“以前騎車的時候,我每天回家都會走這兒來抄近道。不知道你們現在什麼樣,大概是因為這幾乎沒人,氣氛又好,我那會兒總能碰上兩對情侶,一對在東邊半截活動,一對在西邊半截活動,跟約好了分割這條路似的。”許唐成說著,自己笑了兩聲,“我就每天騎著車過來圍觀他們秀恩愛,有時候是男生背著女朋友狂奔,有時候是在燈下面摟著,幾乎每天都不一樣。后來快高考的時候,我最后一天碰上他們,有一對兒里的男的還特開心地跟我打了個招呼。”
或許是因為面對著一個正在經歷曾經那段高中時光的少年人,許唐成不免有些感懷,突然回憶起了那時的趣事。易轍聽著他笑,也翹著嘴角問:“說什麼?”
許唐成放粗了聲音,模仿著那時那個小伙子的語氣:“哥們!這麼長時間辛苦你了啊!高考加油!”
易轍“撲哧”笑出了聲音來。
前面的許唐成聽見這動靜,立馬很驚奇地扯著帽子回頭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