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轍看著護士一張一合的嘴,心如死灰。
從醫院出來,許唐成坐在車里,放下窗戶。他掏出拿包軟中華,問易轍:“抽麼?”
易轍正想著怎麼跟許唐成解釋一下今天的事情,聽見這話,下意識地伸出了手。
許唐成哼笑了一聲。
易轍趕緊縮回手,搖頭:“不抽。”
許唐成下了車,自己站在車旁抽完了一支才又上來。
“你的眼……你記得按醫生說的敷。”
易轍笨拙地尋找著詞匯,在一片空白的大腦里抓取了麼一個廢話一樣的句子。
“嗯。”
許唐成應了一聲,一點都沒有要走的意思。易轍暗暗攥了攥拳頭,靜靜地等著他說話。
許唐成的確試圖說些什麼,但坦白講,他并沒有這種經驗。無論是他還是許唐蹊,都是從小乖巧懂事,從不惹事生非,他的朋友里,也并沒有習慣用拳頭解決問題的人,所以他從沒勸過別人,不要總打架。而易轍于他,是鄰居,是一個從小就經常見到的弟弟。他大他六歲,不是他的長輩,也不是他的親戚,甚至,也不能算朋友。他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去管教他,但又不想再看到這樣的易轍。
“易轍。”
“嗯。”易轍輕輕地應道。
“疼麼?”許唐成問。
易轍搖了搖頭:“不疼。”
許唐成把手搭在方向盤上,轉過頭來看身旁的人。很久,才再說話。
“高三了,不用學習嗎?”
易轍不知道該說什麼。說其實他成績并不算差?還是說他不喜歡在學校呆著?
許唐成沒等到回答,又問:“想過考大學嗎?”
易轍一愣。
大學,這是高三老師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個詞,甚至,在他們升入高三時,老師讓他們每人在樹葉形狀的便利貼上寫下一個志愿,貼在教室側面的墻壁上。
那里貼著一棵大樹,承擔著全班人的志向。
易轍沒寫,也沒貼,還因此被班主任叫去好一頓訓。不過易轍全程都在欣賞辦公室窗戶外的那只笨鳥。
“不喜歡這里,不喜歡家里,就可以考遠一些,你不是一直都很想你的爸爸和弟弟嗎?那你可以考到上海去。如果你想了解各個大學,了解各個專業,我可以講給你聽。”
許唐成終于卸下了緊繃的神情,他看著沉默又茫然的易轍,伸過手去,拍了兩下他的大腿,以商量的口吻問他:“還有不到一年,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專業,考上自己喜歡的大學,以后去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不好麼?”
喜歡的生活。
其實,易轍也曾在趴在課桌上休息的時候,聽過班里的同學談論大學和那些五花八門的專業——想學醫,但是爸媽說太累太苦了;想學金融,因為掙錢多;爸媽想讓我學個工科,因為有技術在身上,是別人都搶不走的……
別人熱熱鬧鬧的談論,有時也會給易轍一個錯覺——好像誰都在被期待著。
第3章
易轍不擅長的事情有很多,而最不擅長的,就是和別人說話。
車廂里一直很安靜,安靜到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肩膀的傷是怎樣一絲絲慢慢地疼起來,纏繞著疼到心里。
“易轍。”
久未等到回答,許唐成便又輕輕喚了他一聲。易轍抬頭,對上他的眼睛。在他為數不多的印象里,許唐成總是耐心的,就像現在這樣,有好幾次,他都是叫一聲他的名字,然后溫聲說……
“說話。”
車內沒有開燈,兩人之間唯一的光源,就是透過擋風玻璃照進來的光。
很暗,很隱秘,但易轍卻覺得許唐成的臉在這樣的打光下格外清晰。他放在腿上的手動了動,無意間,食指碰到了褲子上在方才打斗中被劃破的裂口。碎絮綿軟,撩撥著嵌了指紋的指尖。
“好。”
只用簡單的一個字,易轍就回答了許唐成那個其實很復雜的問題,輕輕巧巧地,為這一晚的談話畫上了句號。
許唐成不確定他今晚的勸說算不算成功,但車子停在路口時,他留心去觀察易轍的表情,看到他面色平靜地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應該是聽進去了一點吧。
將近凌晨兩點鐘,他們回到了家。上樓時,許唐成還在輕聲重復著方才護士的叮囑。易轍老實地點頭,在家門口與他道別。但當他把手伸到兜里時,才發現自己的身上根本沒有家里的鑰匙。
許唐成已經把門打開,他拔下鑰匙,轉過身,看到易轍有些尷尬地立在那。
“沒帶鑰匙?”
應該帶了吧。其實易轍也不確定,到底是自己沒帶還是剛才打架時丟了,但他還是點了點頭,說:“嗯。”
“向阿姨在家麼?”話問完,想到現在的時間,許唐成又撇撇頭說,“算了,來我家睡吧。”
易轍也根本沒打算敲門,如果向西荑在家,他現在把她弄醒的話,恐怕整個樓道都要被她罵醒。但同樣,他也不打算去許唐成家。
“不去了,我去旁邊的賓館睡一晚吧。”
“去什麼賓館,”許唐成打開門,沖著易轍招招手,“進去。”
易轍還是搖了搖頭。
因為還是夏天,易轍只在包完傷口以后,套上了那件被剪掉了一只袖子的T恤。
傷痕累累的黑色T恤,配上肩頭的白色繃帶,看上去真的有點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