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其實還是自己氣的。給他們喬家一水兒的瘦子,站出去就是五根棍兒。嶙嶙峋峋,看著一點兒都沒福相,不闊氣。林雙玉索性打著罵著不讓弓腰駝背,要不更是窮酸,更是棱峭。
喬奉天把被子墊在下巴底下,一逕不說話。
林雙玉手交握在小腹間,“事兒沒跟你阿爸說,他還不知道。”
“恩,別跟他說。”
“那你張叔要是不多一嘴告訴我,你還就不打算一直不告訴我了?”
喬奉天側過頭,連沖著窗,“你現在問我這個沒有意義。”
“意義是個狗屁!”
喬奉天兀自一笑,瞇起眼睛,“對,什麼您看不上的擱您那兒都是狗屁。”
林雙玉“啪”往桌上拍了克制的一掌。
就是這樣,不怒起來,不吵起來,話也來回說不過三句,溝通尤其艱難。喬奉天覺得林雙玉是根本就在潛意識里排斥著自己,不認同自己,以致說什麼做什麼對她而言都是錯的不規矩的。
往往有的時候像她開了一道縫兒,自己滿心懷疑地走近了,看清了,是真的有光。于是忙不迭地拾起零零碎碎企圖能快步地擠進去,只是腳還沒進,縫就合了,提前伸出的手指尖,也總被夾的比以往的每一次還痛。
反反復復久了,喬奉天就視若無睹了。
說不通?那干脆就別說。
“咱家攏共就三萬多我帶來了,我看是付那瓶瓶罐罐的藥片子都不夠!”林雙玉抿了抿嘴,“不行我找他們借點兒,湊湊,緊緊,實在不行,家里那套破房子看有沒有人愿要……”
“我不要,我——”
“我他娘的是給你麼?!那是給你哥看病!不要不要不要你一句話就完了?!醫院要要錢你臉伸出去給人打是吧?”
喬奉天皺眉握住咖啡杯,“您聽我把話說完不行麼?您什麼時候能聽進去我一句話?”
林雙玉看著他,暫時不言語了。
“你們的錢你們留著養老,老家房子不能動,什麼時候郎溪開發了拆遷了了什麼時候那就是頭金礦,那是您要留給您和我阿爸保本兒的您記著不能動。我哥這邊我能應付,我把我這套房子賣了,夠不夠的再說,不夠我會找你們要的。”
喬奉天頓了頓,“您和我阿爸只要想著怎麼好好活著就行,其他的有我,我無所謂,我壓不垮,我三十歲您七十歲,我和您不一樣。”
“不一樣”三個字像加了著重號,被念得抑揚頓挫,就如同乖謬生活里的起伏不定的波迭。
第58章
時值春分,萬物瘋長。冷遇熱,緩慢移動,形成的準靜止鋒在利南里上一線踟躕徘徊,則連綿數十日梅雨不歇,留存有微不可查的一些寒意搖曳的痕跡。
利南滿目的綠,青綠草綠蒼綠,極富層次。細心的話總能找到濃淡適宜,自己中意的最那恰好的一種。喬奉天雖然討厭地上回潮的大團水漬,也不至于和溫煦的春光過意不去。
因為這個季節是最特殊的,是有去舊拂塵的意味的。
故而好消息是占多數的。
像波波瀾瀾的水潦又堪堪恢復成了映日的一團光潔鏡面。
譬如小五子小測考了雙百,學習的心思并不多受喬梁病體的影響;譬如喬梁身體有了起色,不至再陷入反反復復的昏迷,轉眼就能送進普通病房。
又譬如李荔遂愿,順利懷孕兩個月,杜冬和她猝不及防就要當爹媽了,喬奉天又得有個干兒子了;再譬如,何前投放去網上的急售消息有了回復,聽說買家是對兒老年的夫妻,利南工大退休的老教師,替孫子看中了鐵四局的學區。
又再譬如,喬奉天驚奇發現零零落落的賬上無故多了五千匯款,等不明所以地去銀行尋問,柜員不耐且語焉不詳著,查不到對方詳明的信息。
咋,哪個天使姐姐給千里送溫暖?
喬奉天一分不敢動,只默默把款子挪到了一張不大用的建行卡上。
不好的消息也有。
比如又被劉交警叫去了交警大隊,說肇事的渣土車司機那邊也是務農的家庭,境況不好,未必掏得出賠償款,要有心理準備,女大學生那家,聽說也有再找麻煩的意思,要注意著;又比如何前精神狀態不大好,下垂眼垂得更低,看著已經不是溫和而是喪氣了,像恍惚迷惘著似的。
林雙玉且暫時在利南住下,稍稍顧著小五子的上下學與三餐;喬奉天也能抽身醫院店里兩頭跑——杜冬要照顧著李荔,喬奉天實在不好意思把店里的生意一齊交付給他,哪怕是店頭店尾溜達一圈兒,喬奉天每次也要捎帶手去看一趟。
老夫妻來看房的時候,喬奉天一眼就瞧見了何前扣錯了領子上的一粒扣。
喬奉天引著老夫妻進門,沖何前指了指前襟。
何前只一逕散著焦盯著沙發檐,鞋不記得脫,公文包不記得放,喬奉天上前往他肩上按了一下,他才恍惚從思緒里抽身一般回了神。
“怎麼了?”
“沒。”他擺手,“沒怎麼,快,帶人看看房間,一個是何叔叔,一個是顧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