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鄭斯琦把花換了個手托,“你得再胖點兒才好。”
喬奉天從口袋里掏了半片方切吐司,裹在包裝袋里,像是早上沒吃完的。他掐了面上的一小塊兒在指頭間碾碎成屑,往身后草坪上點地琢著的麻雀群里一拋。鳥睛上下一轉,撲翅兩下,點頭點的更歡。
喬奉天蹲下,一只膝虛抵著地,往前近了兩步,又拋了一小把面包屑。
“你有什麼長胖的訣竅麼?”
鄭斯琦聽了,低頭順著他的發尾,看到他后頸出突出了豎著排列的三個工整骨節,“你看我這身段兒像有這方面訣竅的人麼?”
“那保不準你身邊兒朋友同事都是一水兒胖子。”喬奉天盯著一只遠遠信步踱過來預備搶食兒的,一只眼角一抹雪亮色的白頭鴨。
“還真是,胖得多瘦的少。“鄭斯琦也跟著半蹲,“怎麼說呢……我們這種做案頭工作的,男性,一旦過了三十體重剎不住車的瘋長那是比吃魚卡刺兒還正常的事了。”
喬奉天轉過頭上下看他,眼里蒙了笑意又轉回了頭,“那你怎麼畫風清奇獨行特立?”
“那說明。”
鄭斯琦到了也沒忍住,也掐了一塊面包往前丟,“我人品好。”
喬奉天笑意也最終溢出眼眶。鄭斯琦丟的那塊兒正巧砸在那只肥潤的白頭鴨的尖尖喙上。小家伙嚇得倒退滴溜溜眨眼,極委屈地撲騰了一下黑翅,扭屁股沖著陽光飛跑了。
得,話說的一點兒不假,人品是真好。
鄭斯琦邀請喬奉天去隨便吃點兒中飯,喬奉天也就跟著去了。
尋了一家店面不大的蘇幫菜,要了碧螺蝦仁,櫻桃肉,和一小鍋太湖銀魚湯。
大堂中央建了個四方簡樸的仿古舞臺,中間坐了個淡妝旗袍的年輕姑娘,端著琵琶低唱蘇州評彈。吳語溫軟聽著婉婉,至于地不地道,兩個人都是門外漢,評不上一二。
喬奉天幾乎不來這樣講究的地界吃飯,貴不說,也不見得比他自己燒的好。
花擱在一邊,鄭斯琦給他倒了一杯清茉莉,“這家沒吃過,但蘇幫菜普遍口味甜。”
他看著他,“甜”字脫口才猛想起喬奉天不吃甜,“你是不是吃不了?。”
喬奉天只頓了一下,鄭斯琦就明白了。
“換一家吧。”鄭斯琦語氣抱歉,“前面還有一家,要不去那家吧?”
喬奉天端著清茉莉,“沒事兒,我吃得慣。”也是三字出口,才猛地想起對面這人莫名其妙不知怎麼的,不大喜歡他說“沒事兒”,就忙又咳了一下掩飾,補充,“不要緊。”
鄭斯琦不多堅持,點點頭又低首去翻隔了一旁的菜單。
“櫻桃肉換了吧,換蟹黃芙蓉,應該不那麼甜。”
喬奉天深知對方是周到入微,做事處處合宜的人,這只是頓飯一過,這樣的認知恐怕又要加深更多。
鄭斯琦今天是一件卡其的短風衣,稍稍立領,兩排簡素大方的金屬扣,顏色意外與眼鏡腿腳的顏色押韻。
他翻東西的時候,姿勢很好看,手指自然弓起搭下,弧度天然。如果手下不是一簿菜單而是一本書,那一定更清雅,更有味。喬奉天低頭喝茶,沒來由地就想看鄭斯琦在燈下靜靜看書的模樣。
會不會撐下巴,會不會咬指甲,會不會看到精彩的句子要提筆,又在寫下一段,像月潭寺的那根紅綢上那樣,那麼工整俊逸的好字。
那條綢上“喬奉天”三個字的如水的行跡,至今還在喬奉天的腦海里。“峰”字除外,“喬”和“天”筆畫都少,很少有人能把三個字寫得比例合宜,一樣的雋秀。喬奉天自己是鱉爬,也從不在別人的字體筆法上有所期待和要求。
但字好總是加分的,總是優秀的,總是有迷人之處的。
尤其在相形見絀的對比之下,則更能顯出一方的出色非凡。
鄭斯琦突然開口,面上似笑非笑。
“我臉上有東西嗎?”
“啊?”喬奉天聽了一愣,繼而搖頭,“沒……”
“那一直盯著我看?”
“我沒有。”
喬奉天不加思考,遁詞一般脫口而出。
第52章
鄭斯琦笑起來是不可查的玩味,但又不輕佻,不謔浮。他像是故作了然似的頷首,又垂下眉目去用指頭尖摩挲杯沿。
他“哦”了一聲,尾音上揚,“這樣啊。”
喬奉天覺得自己被不小心被取笑或是“調戲”了。
“……我真沒看你。”他搓搓手掌,猶猶豫豫。
鄭斯琦就繼續頷首,嘴角噙笑看著他也不出聲兒。
喬奉天一看就知道他根本就不信。言多必失,再說下去簡直漏洞百出自取其辱。喬奉天低頭不說了,翻篇兒,愛咋咋地,喝水。
旗袍姑娘膝上的琵琶繼續被撥的琮錚作響,時而檀板輕怕,如同溪觸卵石般清越明快。
鄭斯琦手掌托住下巴,看著一邊的落地窗,看落地窗反射出的喬奉天的隱隱綽綽的輪廓。
偷看是有技巧的。
鄭斯琦對喬奉天是好奇的,這種好奇又是沒法兒明說的。人性深處都是有畸形的窺探欲的,誰也不能免俗,是多是少的區別而已。
鄭斯琦帶過很多學生,合作過的學院很多,溝通交流過的外校也不少,算得上閱人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