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給你的手套又不是手榴彈。”鄭斯琦失笑,“你去考公務員兒一定是兩袖清風廉潔奉公,剛正不阿的不行的那種。”
“手什麼我也不要。”喬奉天皺眉。
“那你先試一下。”鄭斯琦自顧自把手套拿出來,“在家里放了挺久的了,你就先戴上試試看。恩?”
“我有手套……”
“你不是戴不暖麼?”
“那你這個也不是電熱的啊……”
“你信我,好的皮手套不比電熱的差。”
喬奉天沒轍,接過鄭斯琦遞來的一只。皮料的確很好,柔軟彈性,紋路細膩,不像人造革那樣死板而干澀。有淡淡的特殊的皮革香味。喬奉天把指頭一根一根套進去,正正好,只有中指頂部有一點點的緊束。
“我就猜差不多。”鄭斯琦把手掌張開給喬奉天看,“吶,像我就根本戴不上。”
喬奉天拿戴著手套手和鄭斯琦的比了一下,沒有貼上,掌心與掌心間留了一層小小的間隙。果然短下去一截,自己的指尖,只到對方的第二段指節。
“你不要,我就只能放在家落灰了,浪費資源。”
“……”
“恩?”
“謝謝你。”
“客氣。”鄭斯琦微笑,“雖然現在回暖了,但是明年冬天就可以拿出來用了。你的手,一天寒都不受是最好。”
春光,是你即使不感恩,也不會與你計較,由得你去揮霍浪縱的東西。可若一旦錯過了時令,你再祈求再追趕,它也不會多在意你半分的枯榮,不會為你回瞻一秒。
它的寬容憐憫,本身就是這樣溫柔,帶著支配意味而居高臨下的。有的人待人,也類同如此。不匹配的位置,不對等的價值,不一類的境況,隔出的是春到隆冬的落闊空隙。
喬奉天遇到過這樣的人,心思朗凈和善看人從不帶鄙夷輕視,但提起他過往的種種,卻無不帶著悲憫同情。好像他愿意向你伸一根友好的橄欖枝,他就是蒞臨你的人間的救世主,而自己則要變成一個蒙他恩惠的小信徒。
話有夸張,但意思卻是那麼個意思。
而鄭斯琦不同。他與人的善意與尊重是斂下的,是隱含的,是巨大光源下的沉默背景,淡淡底色。
“我特別想知道……”喬奉天心里一陣規律的悸動。他把手套摘下來攥在手里,“您是怎麼看待我們這種人的。”
喬奉天是說同性戀。
鄭斯琦看了他一眼,“怎麼看待?”
“恩……”喬奉天被他看的,忽而懷疑自己問得是不是很突兀,很沒頭沒腦。
鄭斯琦停頓了許久,環臂,手托上下巴,像沉入回憶。彼時,他一字一句,說的清楚緩慢,“徘徊在正常與特殊,融入或獨行的交界處,放逐心靈尋求歸屬。”
喬奉天靜靜聽。
他斜倚上書架,“怎麼說呢……都一樣,每個人都有這樣的過程。即使思考的內容不一樣,性質都是同樣的。喜歡誰與不喜歡誰,向往什麼與排斥什麼,往往不影響一個人能力的高低,不影響他人格的健全與否。在道德底線之上,所愛之人,與己類同,沒有任何值得詬病的地方。”鄭斯琦的眼里看不出敷衍與虛假。
“你我他,都是一個獨立的個人而已。”
喬奉天手心發熱,心中熨燙,“但總有人覺得,我們這樣的人去愛人,就根本上就是個錯。”喬奉天說的“們”,不想顯得自己是如此孤立無援。
“怎麼會。”鄭斯琦歪了下脖子,把手貼在腮下揉了揉,平靜道,“如果愛情也分對錯的話,這個世上就沒有正確的東西了。”
一句話像一記小錘,穩穩敲在喬奉天的心上。
他突然覺得有熱流順著鼻腔往下淌,以為是清水鼻涕,忙抬手去按。可觸手一點兒不黏膩,還一股子淡淡的腥咸味。于是低頭往指頭上一看,染得全是紅艷艷的血。
“靠……”
鄭斯琦應聲抬頭,一看嚇了一跳。
“哎,仰著點脖子,也別仰太狠,會回流。”
鄭斯琦趕緊把盒子放下,兩步上前把他扯過來,啼笑皆非,“你今晚怎麼回事兒?一出接一出。”
喬奉天被他用腕子托著后腦勺,望著天花板。鄭斯琦引著他踉踉蹌蹌地走到餐桌邊,抽了兩張面紙,揉成小團往他鼻子下面堵。喬奉天白到血管清晰,以致殷紅血漬一團團染上去,看得人總是觸目驚心。
“你不是受涼發燒你是心火重吧?”鄭斯琦把用過了的紙團丟進垃圾桶。
“可能吧,姜湯一沖更熱大發了。”
鄭斯琦似笑非笑,“怪我咯?”
“沒有,不敢。”喬奉天仰著臉,小聲道。
“我看看臉,擦干凈沒有。”
喬奉天把頭垂下,直直看著鄭斯琦,沒說話。他湊近了一些,印在喬奉天視界里,他清雋的鼻唇眉目,就更清晰明朗了些。
他自然無比地拿食指觸了觸喬奉天的上唇角。
“這里,還有一點血。”
喬奉天往后很久,依舊記得他食指的貼上的觸覺。像一片溫存的紅楓,在被風拂落之后,飄搖遠去之前,溫柔吻了自己一下。
鄭斯琦把手套,連同那本汪曾祺的小說選集,一起讓喬奉天帶回了家。
說,書拿回去看,看完可以借其他的讀。又說,讀書這種事情,沒有時空限制的,隨時隨地都可以,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