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推了下眼鏡,“老了以后十之八九得慢性勞損,僵得擱鍋里煮都煮不動。”
一聲響亮的哨響。
喬奉天被幾只手推著后背,半甩起胳膊,跟著率先出發的前排的家長往前小步走,“我們店里推拿也可以做,你來,我讓大老板給你折價。”
“你們怎麼副業那麼多?”鄭斯琦笑,剛起步,就被橫穿過來的兩個女士擠得頓了下步子。
“杜冬缺錢的時候還想著批點水果在店門口支個攤兒賣呢。”喬奉天小步跑起來,回頭,劉海吹偏覆住了兩道眉毛,“人都是被逼出來的。”
不去考慮速度的話,在傍晚跑步其實是件很愜意松弛的事情。白晝與黑夜交接,明與靜地合宜調劑,像獨立于時間軸之外的一段附加的奇妙時段。無論輪廓,明暗,還是質感。
天要黑了,該燒飯了。離逝與溫存的意味一天之內在這里變得尤為濃重明顯。
但通常這樣值得享受的點兒,都是人流往來匆匆的下班高峰,不是在晃晃蕩蕩的車上,就是行走在車水馬龍八街九陌的路上。難有人能在維持生存的生計之外,忙里偷閑騰出這樣的悖德似的悠閑功夫。
紅膠跑道外,一圈香樟樹的繁茂枝葉,連帶著一眾家長的后背,被暈染上了天空的顏色。鄭斯琦穿的白,故而更顯眼,后背更如同一張可繪的白紙,可供光恣意隨心地涂抹點染。
喬奉天純想當炮灰,根本不在乎名次,只邁著腿做到不被大部隊甩的太遠;鄭斯琦則可能是蟄伏著準備后半圈兒沖刺,也只領先了喬奉天兩個人而已。
喬奉天沒跑對姿勢,肋骨邊一下子覺出了岔氣似的的抽痛,呼吸也不由得紊亂了起來,吸地綿長,吐地短促。
咬著嘴巴繼續跑,但跑著跑著就又想起了呂知春。不算是觸景而有所感懷,想起來純屬是意外。
想到店里還沒招上人,想到替他花掉的幾千塊醫藥費,想到他的母親和他本人受過的對待,想到他對這個世界還未醒的認知,想到自己再沒聯系上他。
只一瞬間,被隔離開的疏離感與不安全感,就汨汨溢出了心里。
每個人或許都有一道線,根據自己的學識修養與三觀而刻定。喬奉天不知道在操場上奔跑的這些家長心里,自己這樣的人能被容納與接受的幾率有多高。
不知道謙和有學識如鄭斯琦,在心里究竟如何真實的看待自己。意外地很想知道答案。
意外地不想被這樣的人排斥。
喬奉天伸手摸了摸發頂,想著要重新染了。
忍痛跑了兩圈半,兩片肺葉子哼哧地快起了火,喬奉天臉色漲紅,跑了個第十七,鄭斯琦第二。喬奉天一天溜腿溜下來,一個名次也拿不到。倒是四乘一百米接力,下午一統兩場比分,一年三班得了個冠軍,比乙組第一快了近八秒。亮金金一張獎狀蓋了紅章發下來,轉手進了班主任手里,成了集體榮譽,鄭斯琦和喬奉天誰也沒摸著。
日頭未盡,系主任留了家長學生在操場上按高矮個頭排成四排,拍照留念。喬奉天比來比去,被幾個家長調笑著拽來了第二排,鄭斯琦毋庸置疑是最后一排,動也不用動,還成了當間兒標中的比對點。
攝影的老師弓腰,低頭微調了光圈,把5D3托穩在手掌,合上一只眼湊近取景器。
“我數一二三啊!一,二,三!”
“茄子!”
喬奉天沒好意思跟著喊,只抿了抿嘴。
出了校門,鄭斯琦按開了車鎖,要開順風車送他倆回家,喬奉天也沒推拒。鄭彧高興能和喬奉天多待會兒,扯著他的手不愿放,小五子在一邊直愣愣瞪著眼珠子望著她往自家小叔身上蹭。
先是把小五子送回了陶沖湖,南二環在堵,鄭斯琦開的導航走的通陵路高架。喬奉天怕耽誤鄭斯琦的時間,就沒送小五子上樓,事先打了個電話給喬梁,讓他在門口接著。
電話里聽喬梁極乏似的啞著嗓子笑著應著,覺得奇怪,皺皺眉囑咐了兩句雞零狗碎的東西,也沒多說就掛了電話。
往鐵四局開的路上,鄭彧在后座兒有一句每一句地絮叨著,過一會兒就沒聲兒了。鄭斯琦一回頭,見她橫躺在后頭睡著了,還心明眼慧知道往自己肚子上蓋個小外套。
“丫頭又不脫鞋……”
喬奉天從副駕駛上往后看,鄭彧的倆鞋底子正牢牢貼著粉色的車座套兒。不管瞧幾次那一水兒的hello kitty,喬奉天都覺得漲眼。
“珊瑚絨的不容易下水,掉毛,你下次換成滌綸的好。”喬奉天說。
“你說座套兒?”鄭斯琦打了方向盤。原來這毛茸茸的玩意兒叫珊瑚絨,還當低配仿貂呢。
“要不然呢……”
“小丫頭自己在網上看的款式吵著鬧著讓買,也挑不了不了。”鄭斯琦看了一眼后視鏡,“我發現你很懂這些東西,這些、怎麼說……”
這些滲透進生活里的很細微末節的東西。
喬奉天把頭貼上車窗,笑了,“這算常識吧,日子過久了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