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五子知道他是夸張,“阿爸像爺爺,小叔隨奶奶。”
喬奉天一滯。
確實,林雙玉年輕時候不高,但的確生的眉眼濃重,白凈瘦小。只單看面龐,母子倆分外想像。
小五子在對面突然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往喬奉天邊上一湊。
喬奉天任他過來緊緊貼著自己的手臂,偏過頭問他,“怎麼了?”
小五子低頭摳著手指頭,不說話。
“有什麼事兒不好意思說麼?”喬奉天低頭去找他深埋的下巴,“有想吃的東西?你說,小叔周一給你做。”
小五子撥浪鼓似的搖頭,飛快看了他一眼,又迅疾收回了探問的視線。
喬奉天伸著涼涼的手指去勾他的鼻子尖了,一字一句地溫柔告訴他,“男孩子要大方一點,有什麼事就說,沒事的。”
難不成喜歡上學校哪個小姑娘了?
鄭彧?
“我想讓……想讓……想讓小叔……”
喬奉天聽著他擠藥膏似的仨字兒仨字兒往外蹦。也不著急,耐心等著,伸手挑橙子瓣兒往嘴里送。
“想讓小叔陪我去運動會。”
喬奉天嘴里咀嚼的動作一停,問,“運動會?”
小五子咧了下嘴,摸了摸后腦勺,“……恩,春季運動會。老師讓我們帶上家長一起參加,但是阿爸要工作,我、我不敢說……”
“你支支吾吾半天就這事兒?”喬奉天啼笑皆非。
小五子點頭,把衣擺絞成了串兒麻花,“因為、因為小叔你和阿爸都、都很忙啊……”
喬奉天沒說話。
這孩子的順從和懂事是刻在骨子里的。喬奉天既高興他如此平定溫和,有禮而知進退;有時候又憂愁,憂愁他自小就要被揉搓摔打捏的平滑光正不留一絲反骨。
怕他長大了,意識自己家庭缺失,不被生母所愛,以致連大膽去支配自己人生的勇氣也沒有。
喬奉天捏捏他頗有些結實的胳膊,往上提了提他微微塌著的肩。
“放心,小叔肯定去。”
從陶沖湖回鐵四局,要經過市中步行街那段兒。利南在修地鐵五號線,城規七點一過已經準時封了路。喬奉天給擋了個措手不及,沒轍,掉頭繞路,從廣視天橋上走。
廣視天橋的前身是倚龍橋,念出來滿口金庸味兒,歷史悠久。曾經無名文人的幾筆小序里,寫它原是青磚灰瓦,兩岸一列長柳。可再沛然的街景,也敵不過今天市政城規輕飄飄的一紙改令。都免不掉要剝脫陳舊,變成鋼筋水泥的龐大結構。
天橋上風大,燈亮,低頭就能瞧見腳下川流不息的璀璨車水。遠眺前方,是總不完工封頂的廣視大廈,高高矗立在夜色中的橘色塔吊仍在叮當作響,加班加點的旋轉工作。
喬奉天把帽子兜上頭,突然發現這幾年,利南市一直在馬不停蹄地修修建建。
東敲一錘西敲一棒的,迫不及待地昭彰自己企圖領先時代革新迅疾腳步的那點兒心思。但又拖拖拉拉反反復復,原地打轉不說,還把個小小故城摳的千瘡百孔。
喬奉天扶著圍欄,覺得很多世情都有事實可依。人有時候也是這樣,越是想往前走,偏就越是腳步黏重,停滯不前。
鄭斯琦剛從鄭寒翁家回來。
鄭寒翁太久沒見親親寶貝大孫女兒,樂得顛顛,精心煨了一大鍋酥爛的紅燒雞爪,讓這丫頭就著電視悶頭啃掉一大盆,骨頭壘成了座小山。
等鄭斯琦告訴他鄭彧過兩天要參加利南附小的春季校運會,老爺子又二話不說拉著她去商場挑了雙不便宜的運動鞋。
嫩粉的顏色,粘了倆腳丫子大的蝴蝶結。給鄭彧樂得見牙不見眼。
鄭斯琦看了直皺眉。講實話,他就不信穿著這玩意兒能跑步?怕絆不死自己個兒是怎麼的?
“你別老那麼糟踐您退休工資。”鄭斯琦在廚房里戳他爸,“您留著自己娶老婆。”
老爺子眼鏡一推,巴掌一揚,“關你臭小子屁事兒,說的就跟你有老婆似的!我不提你小子還自己找上門來了?!”
“得得得。”鄭斯琦手一按,“爸您當我沒說。”
鄭彧坐在后座兒一路哼著小曲兒,晃蕩著兩條腿。鄭斯琦從后視鏡里,看她嘴邊兒還沾著吃雞爪兒沒揩凈的醬油,像個偷吃饜足的貍貓崽。
“吶。”鄭斯琦抽了兩張面紙往后遞,“擦擦嘴,小饞鬼。”
鄭彧臉往前湊,合著眼,“爸爸幫我擦。”
“少來,自己擦。”
“哼。”鄭彧噘嘴,“小喬叔叔都會幫我擦……”
得,半路殺個喬奉天截胡,自己在小妮子心里這地位堪憂。
鄭斯琦偷笑,“爸爸要開車,爸爸沒手。”
“看!小喬叔叔!”
鄭彧突然伸手指著前窗,望著廣視天橋的東南一角。鄭斯琦聽了一挑眉,順著鄭彧手指尖的方向看去。的確是個削瘦人影佇立在橋邊,雖不大能看得清明,但紫紅的頭發卻被晚風吹得蓬起。
只一眼,車子就快速駛過了天橋。鄭彧忙轉身趴著后窗去看。
鄭斯琦笑著夸鄭彧,“眼比誰都尖。”
“嘿嘿。”
“還‘嘿嘿’咧,都是吃菜轉盯著盤里肉揀給練出來的吧?”
鄭彧皺著鼻子轉過頭,“你討厭!你不許說!”
“好好好,我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