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您往哪兒跑?”喬梁眉頭一皺,把她胳膊一拽。
林雙玉那圍裙撣了撣鞋面上的土灰:“上哪兒?上仿古街。”
“大年初一您出什麼攤兒!”
寒冬臘月要下雪的天兒,有幾個人不擱家待著去買你的瓜子飲料?又不是真缺那三瓜倆棗的錢。喬梁弄不懂林雙玉的心思,忙把她往桌邊牽:“老實在家待著!”
林雙玉搡開,又起身去拿鞋,“三瓜倆棗也是錢,咱們喬家不少這一口也不多這一口,你不賺就去留給別人賺。”又往耳后抿了抿頭發,短嘆了一句,“這個家,我不撐誰撐?”
喬奉天坐在長凳一邊,拿筷子默不作聲點著醋碟里的油花。分明覺得林雙玉話里夾槍帶棒,明里暗里都在給人難堪,戳人腦門。
“您大過年的說這個干嘛?”
“過了年過得就不是日子了,張著嘴就喝風了?”林雙玉的聲音陡然高亮起來,指了指大桌,“一個不立業,一個不成家,人模熊樣的都不知道別人怎麼罵我這個當媽的沒給你們教好!”
喬思山把筷子往桌面上猛地一擲,嚇的小五子的餃子咕嚕掉到了地上,“大過年的說這個干嘛!”
“嫌我說話不中聽別嫌,怨你四十多年前瞎了眼討我這麼個不長腦子的婆娘!怨你命里沒福,這臭婆娘沒本事,給你生了個留不住媳婦兒又沒本事的大兒子!又給你生了個不著四六的腦子不正常的精怪!”
越說越怒,越說越尖刻,像是被點著了捻心,一路燃到了瀕臨爆炸的屆點。林雙玉黧黑的面龐微微漲紅,胸脯上下起伏,一屁股坐回長凳,偏著頭。
喬思山狠狠嘆了口氣,把面前余了幾只餃子的瓷盤,遠遠一推。
趁著眾人沉默,喬奉天起身把楞在一邊的小五子攔腰一抱,把他帶上了樓。
小五子坐在床邊,看喬奉天往包里裝著洗漱的東西,嘴巴一撇,心里一揪。連忙站起來,兩步上前攥著喬奉天的衣服袖,小聲焦急道:“小叔別走。”
喬奉天摸了摸他濃濃的眉毛,欣慰這孩子在表達激烈情緒的時候,看著也是和泰的,克制的,并不像他的奶奶,也不像他。
“小叔還有點工作,得先回去忙。你先在這待著別下去,等到晚上你再去找你奶聊天,別讓她又悶著一天不開口,好不好?”
小五子知道留不住,臉上不見絲毫高興,但依然乖乖地點了點頭。
喬奉天提著包下樓,往堂廳里一站。喬思山依舊茍樓哲背不言不語,林雙玉也偏著臉不吭聲,只有喬梁站起來,看他手里拎著行李,走過來伸手要搶。
“干嘛?你又要上哪兒去?”
“不上哪兒,我回利南。”
“不許走!”喬梁急了,“大過年的一個人像話麼!”
喬奉天其實很不喜歡別人說什麼“大過年的”。對他而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如同指針周而復始,每一格都是相同的。痛苦的日子會一直痛苦,快活的日子也不會變得更快活。沒必要非把“過年”強行劃出范圍之內,好像什麼事,都可以為它破個例。
如果不是還對“家”這個概念懷有依戀,他過不過這個年,吃不吃這頓飯,并不重要。他一年都可以不回來礙林雙玉的眼,今天也一樣。
喬思山聞言也撐著桌子緩緩站起來,兩瓣嘴唇上下翕動,“奉天啊……別走,別走,好好待著。
”
“要不夠就跟我說,我去市里給您買。”
“你……”
喬梁回頭著急上火地搗了搗林雙玉,“阿媽,說話啊,奉天要走也不攔著!”
“走?要走走唄,利南天大地大,郎溪羊屎大的犄角旮旯地兒拘不住他這尊大佛……”
聽了這麼一句,喬奉天的心不可遏制的一酸一緊——不期待她一星半句的挽留是假的,不盼著她哪怕一句的溫言好語也是假的。再小的希望落了空,摔下來也是會疼的。
喬奉天笑著摸了摸鼻子,“確實有事兒忙不誆你們。有時間我再回,反正也近也方便,短什麼就打電話跟我說。”
這是鐵了心要走,誰攔也不好使。
鄭斯琦握著方向盤,關了車里的暖氣,給后座兒的小棗兒遞了一盒洗好的草莓,一包舒化牛奶。
車是往鹿耳山去的,目的地是月潭寺,特意起了個大早。
說起來,鄭斯琦一家都不信佛,不是鄭斯儀塞了單位贈的兩張香火門票,棗兒又吵著鬧著要出門看人玩兒,他倒是寧愿在家里悶頭睡覺。老遠從利南開到鹿耳,油損不提,沿途的街景就夠小丫頭折騰掉大半精力。
駛上一節不甚平坦的山路,鄭斯琦踩緊離合,換了低速擋。從前窗遙望天穹,灰蒙蒙的發青發暗,廣播里也說,今日大范圍有雪,來的其實不大是時候。
“爸爸吃草莓。”棗兒舉了個紅艷艷的,個頭最大的,放在鄭斯琦嘴邊。
鄭斯琦張嘴咬住,含糊道:“謝謝棗兒。”
城鎮的阡陌小路四通八達,交錯繁多,一進鹿耳鎮邊,鄭斯琦的導航就不大好使。左拐,左拐是個梧桐樹啊。
右折,右折是堵紅磚墻啊。費挺大功夫找對了上山的入口,又來回四顧尋不到指路的標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