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勒巫師把他放到柔軟的虎皮上,低頭給他拆起發辮……編進漂亮珠寶的發辮,雨披一樣,披在仇薄燈右邊肩膀上。束在辮稍的鏤空銀珠被取下,再往上,是一粒瑩潤的天青石,接下來,是一顆橢圓的珊瑚珠……
少年發質太好,又柔韌,又黑亮。
發珠一拆下,青絲便流水般散開,就連尋常人編發會留下的彎曲波紋都沒見到。
只是有些發辮被汗水浸濕了,解開后,一縷一縷,沾著男人的指節,繾綣一般。圖勒巫師將它們在指節處繞上幾圈,才松開,撥到左邊。
若是往常,圖勒巫師這麼撥弄,仇薄燈鐵定要一巴掌把他拍開。
但現在……
想怎麼弄就怎麼弄,隨便他。
仇薄燈恨不得圖勒巫師解發辨的時間長點再長點,解上十天半個月最好。
他累到這麼一小會功夫,就已經昏昏欲睡了。只是……叮當,一聲清脆的聲響,最后一粒瑪瑙珠落進擺在一旁的紅木匣子里。
“別……”
小少爺小小地哀求。
他是真的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
帶繭的指腹落到濕潤的脖頸側,緩慢地、不輕不重地向下摩挲。
仇薄燈打了個激靈,掙扎著,從迷迷糊糊的睡意里掙出點神智,扭過頭,求饒似的望著男人。只是……他被教育狠了,濃密的睫毛濕漉漉的,眼尾泅得潮紅,清亮的黑眸霧蒙蒙的,印著火光看人時,水光瀲滟。
比起哀求,更像引誘。
圖勒巫師的手陷到小少爺細白的手指旁邊,低垂著頭,慢慢吻他的耳廓。
溫熱的呼吸落在耳膜,落在臉頰,落在脖頸……小少爺弓起脖頸,伶仃的頸椎骨繃出漂亮的弧線。
他嗚嗚咽咽,想掙扎出去,卻被男人框得死死的,別說逃了,翻身的余隙都沒有——他得知道,他確實毫無自保的能力。
但他實在是累狠了。
難耐之下,小少爺竟然被生生逼出了些許急智,大概算是急智吧。
——他破天荒,掙扎著,主動去握圖勒巫師的手。
仇薄燈把自己的手指擠進對方的手指,一邊急促地喘息,一邊喊對方的名字……剛剛他被發珠硌疼了的時候,就是這麼讓對方放過他的。
滾燙的汗水自圖勒部族最強大的巫師肩上滴落,滴到少年的脖頸上。
仇薄燈現在真是怕了他了,喊得更急了。
夜幕降臨后,小少爺哭得有夠凄慘。
眼下聲音都是啞的。
他原本的聲線又清又亮,哭啞之后,便顯得甜膩,仿佛無數金砂糖滾來滾去。也只有到現在骨子里依舊稚氣的小少爺,才會無知到用這種嗓音喊別人的名字求饒——換個人在這里,他得徹底啞掉這把好嗓子了。
但圖勒巫師垂下了眼。
……這是阿爾蘭第一次主動與他十指相扣。
……阿爾蘭的手指在不住地顫抖。
片刻。
彩繪銅盆里的薪火跳動著,將墻壁上的影子斜斜照成重合不動的一道。
……好近。
仇薄燈耳尖紅得就像剛剛解下的珊瑚珠一樣。
是真的好近。
圖勒巫師把他的頭發重新攏到一邊,把自己冷俊的臉頰跟他的的臉頰緊緊相貼。不僅僅是臉頰,還有手指、手臂……一一的重合,直到近到兩道心跳聲重疊在一起,近到血液仿佛是先從一個人身上流到另一個人身上,再流回去。
構成了一個新的、古怪的循環。
無、無恥。
下流。
仇薄燈漲紅臉,想要別過頭去,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最終還是沒有別開。
……大概是因為圖勒巫師反過來,輕輕把他的手指攏在掌心。
像在攏一只易碎的冰蝶。
反正、
反正肯定掙不過。
……雖然,雖然還是沒有真的放過他,但已經不是不能接受了。
仇薄燈紅著耳尖,自暴自棄地想。
小少爺羞澀地低垂眼睫,圖勒巫師也低垂著眼睫。
他在注視自己的手。他沒有握得很緊,指縫中漏出一點兒瑩白……阿爾蘭柔軟的手指,安安靜靜地蜷縮在他的掌心里。他能夠清楚地感受到纖細的掌骨、微凸的指丘、溫熱的指尖……
屋外雪靜靜地落著,屋里火緩緩地燒著。
好奇怪。
仇薄燈抿著唇想。
他輕輕地動了動肩膀,想要打破古怪的氣氛。剛一動,仇薄燈就立刻僵住,再也不敢動彈了……這人怎麼、怎麼……圖勒巫師將視線從指縫移開,移到他燒得通紅的臉頰,移到他不住顫動的眼睫上……
他從咽喉里,擠出幾個小小的細微的音節。
是中原又儂又軟的話。
圖勒巫師無比清楚地感到了他的緊張,猜他是在求饒。
雪原的蒼鷹不會放走正在享用的獵物,但也不想把他逼得太緊……圖勒巫師用另一只手,去撥弄少年濕漉漉的睫毛,低低地說了一句長長的圖勒語。
仇薄燈猜他是要自己跟他念。
說實話,仇薄燈不是很想理睬。
……先前不讓他說話,不讓他喊。這會子又要人跟他著念。他誰啊!
小少爺恨恨地記仇著。
東洲的士子們說他身嬌體貴脾氣差,是半個字都沒冤枉他,剛得了點松就要耍脾氣。
圖勒巫師見他不肯說,手指略微下移,落到了他的喉結上,輕輕觸碰新烙的標記……屋子里銅爐盆的火星被恢復流動的空氣,帶得四處飄逸,忽上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