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吶!
他可真羞澀!
比部族里最靦腆的姑娘還羞澀。
要知道部族里的姑娘舉行共氈禮,哪個不是大大方方抱著情郎的肩膀,漂漂亮亮地亮相給所有人看。今兒,首巫的新娘,害羞得就差把整個人都藏首巫大人衣服里去了。
這麼害羞怎麼行?
晚上可就要共氈了!
共氈夜就算是最單薄的小伙子,也精壯得跟蠻牛一樣。
部族里的姑娘們懷抱逗弄、熱鬧以及憐愛的心情,分散到首巫大人和他的阿爾蘭旁邊,旋轉,舞蹈,拍掌。剛剛一嗓子震開兩片彩色海洋的女聲再次響起,極其清越,極其高昂,極其嘹亮。
“來啊!美麗的新娘!
看看你英俊的情郎
叫他背你過那——
高高的山崗!”
在雪鳥般拔地而起的歌聲中,圖勒冷峻的首巫抱著他羞澀的新娘,走完漫長的紅底金經長毯,穿過肋骨群山,抵達巍峨、陡峭、高聳的圣雪山山腳。
所有彩旗綢布,到這里就沒了。
黑石白雪的圣山矗立著,俯瞰著、被旭日披上霞紅的新衣。
圖勒部族的其他人,抵達山腳后,就不再陪伴新人上前了。
部族的牧場在山腳,牧人的屋子卻在圣雪山上。
從山腳到即將一起居住的雪屋的路,要由新郎抱著新娘登上去,不能讓新娘的裙擺沾染塵埃。圣山高峻,要是住得太高一些,抱個人走這麼一遭,能活生生把體力不行的小伙子給累死。
完整登上圣山頂的路,被稱為“鷹道”。
——意思是蒼鷹才能飛到的地方。
首巫的屋子,在鷹道的盡頭。
站在鷹道的起點。
師巫洛撥了撥懷中阿爾蘭的頭發,想要他跟自己一起看圣山的紅霞——雪原的人們都認為,一起目睹圣霞的新人,會幸福一輩子。
小少爺羞得厲害,任他怎麼撥弄。
死活不肯抬頭。
他戴著的綠松石珠鏈墜在師巫洛的脖頸處,師巫洛便把那條珠鏈纏在自己的指尖。
踏上鷹道。
仇薄燈悄悄抬起頭。
霞光照過他的臉頰,他的視線一對上站在肋骨山群組成的大峽谷里的圖勒人群,立刻又把頭埋了回去。
動作細微到,圖勒巫師以為只是風吹動他的發珠。
……………………………
中原的小少爺不懂圖勒的習俗,許則勒可是一清二楚。
他現在格外怵圖勒首巫,一抵達族落,立刻跟被火燒了屁股一樣,躥出冬牧隊伍,自己先溜去找相好的了。兩人久別重逢,一肚子肉麻話要說,竟然都沒提到要緊事。鼓樂一響,許則勒就傻了。
心說:壞了!
真要完!
這壓根就不是慶祝冬牧順利的樂曲,分明是共氈禮的樂曲!
一問,許則勒就叫了聲“親娘!”
首巫真真真不干人事,動作這麼快!他還在想,怎麼送個消息出雪原,他就直接把仇小少爺抱上鷹道,要舉行共氈禮了……圖勒在上,饒了他吧!他只是個可憐的、無辜的、弱小的游記家啊!
怎麼就讓他碰見這破事?
眼瞅圖勒首巫換了獵裝,在部族勇士的簇擁下,離開圣雪山,許則勒臉都白了。
這是共氈禮的倒數第二個環節。
新娘坐在屋子里等待。新郎則要在比武中,為她親手獵來晚上的氈毯,向她展示自己的強大——以此證明他能守護她。新娘將把自己全然交付出去,他們將在鮮血未盡的氈毯上相愛。
從天黑到天亮,再從天亮到天黑。
如最原始的獸,也如最純潔的人。
許則勒:……
且不提仇家小少爺能不能受得住,單這事讓仇家知道了……
那絕對要中原和雪原血戰啊!!!
許則勒是半點都不覺得,號稱“橫掃人間第一家”的東洲仇家,會管它什麼禁忌不禁忌的。
他們向來只有一個信條:先殺再說。
許則勒急得團團轉。
阿瑪沁問他怎麼了。
他深吸一口氣,前所未有地嚴肅:“我們得幫小少爺逃出去。”
阿瑪沁瞪大眼:“你瘋了?!”
“我沒瘋!你聽我說!”為了說服自己的戀人,許則勒幾乎是爆發出全部自己的形勢嗅覺。他將雪原的私販集團、逼近的萬神節、隱晦的部落之爭、仇家的第一地位……噼里啪啦地分析了一遍,最后斬釘截鐵。
“你們首巫大人,根本就不知道他的阿爾蘭是什麼身份。”
“他一個人,就能引爆整個行將動蕩的雪原。”
“我保證!”
他滿頭冷汗,臉色煞白。
阿瑪沁猶豫了一下,選擇相信自己的戀人。
“跟我來。”她摘下長弓。
…………………………
許則勒口中“一個人就能引爆整個雪原”的小少爺正茫然地坐在屋里。
登頂圣雪山的鷹道有夠長的,山風又冷。圖勒巫師便用斗篷將仇薄燈裹住了。他走得平穩,節奏不快不慢,斗篷不僅遮光,還暖和。仇薄燈昨天被他折騰了小半夜,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直到被圖勒巫師放到氈毯才醒。
然后……
然后就在屋子里了。
圖勒巫師出去了,不知道去做什麼。
彩繪銅盆的火光熊熊,冷杉木燃燒,將空間蒙上一層暗紅的暖色調。熟悉的鍍銀面具懸掛在墻壁上,昭告屋子主人的身份……仇薄燈還記得最初沙尓魯背上的橡木屋簡陋到堪稱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