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薄燈生氣了,奮力去掰男人扣在脖頸處的手。
他根本搞不清這家伙到底怎麼了。
無緣無故的!
……雄鹿為了它的伴侶,硬生生忍下直接剖開挑釁者腹部的暴戾天性。可它為之忍耐的伴侶不僅沒為此嘉獎它,還朝它發火了。不、不僅僅是發火,甚至拒絕了原本已經不怎麼抵觸的親近……
薪木燃燒。
暗紅的火舌躥出銅爐。
懸掛在墻壁上的鍍銀的鹿骨面具,被火光照出一片雪光……神秘的、古老的鹿。幽暗的、捍衛領地的鹿……它要巡視自己的領土。
……要把自己標記的氣息加深。
……要以此確認自己的專屬權。
圖勒巫師站在木門前,深黑的氆氌寬袍袍袖盤扎在腰間,角落投來的火光照在他肌肉強健的脊背上,鍍出黃銅般的色澤。雪域部族高大的身軀將光線遮得嚴嚴實實,控制住底下早早圈占起來的獵物。
圈占。攫取。掠奪。
懲罰。
仇薄燈動彈不得。
雙手被扣住,按在又冷又硬的木板上。
他掙不開手,也踩不到地,他成了被架起來釘在橡木上的祭品。
古老的祭祀,山神與森林。
……原始時代,初民們在火災過后,把純潔的、素白的羔羊釘在粗糙的古樹上。等到太陽下山之后,神秘的山神,森林的主人,就會從霧蒙蒙的血霞中走出,享用人們供以替罪的祭品。
指骨隔著布料,烙著皮膚,成了某種憤怒的、懲罰的印痕。
黃銅托底的綠松石紐扣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彈起來折射出閃爍的彩光。
……和逃跑那一夜也不一樣,圖勒巫師不跟他說話,也不撫弄他,只是兇狠地攫取,掠奪,侵占。
冰冷的唇齒簡直像什麼野獸的牙刀,在一寸一寸地巡邏,一寸一寸地標記。甚至、甚至連氈毯都沒有,直接被抵在門板上。
仇薄燈氣得唇瓣哆嗦。
他好像犯了個致命的錯誤。
……幾次險境時,有力的懷抱;任由他發火的時候,安撫的低沉歌聲;猛犸旁,罩下來的斗篷,最后的退讓。
諸多種種,叫他有了種錯覺,錯以為自己依舊是被小心翼翼呵護的。
他在呵護中喪失了警惕。
結果,對方的怒氣來得毫無道理。
真的毫無道理。
仇薄燈漂亮的黑瞳噙滿淚水,恥辱席卷了他,是真真切切的恥辱,而不是羞憤什麼的。
“你滾啊!滾啊!”他拗了起來。
也不管自己有沒有反抗的能力,死命地掙扎。秀麗的腕骨狠命從圖勒巫師攥緊的虎口往外抽……他不通武學,毫無經驗,根本不知道怎麼用力,只是執拗的性子上來,就不管不顧地往外拽。
再這樣下去他非脫臼不可。
禁錮住他腕骨的虎口松開,少年泛紅的手腕抽了出來。
“啪”一聲脆響。
——他結結實實地給了圖勒巫師一記耳光。
抽得他自己的手掌掌心一片火辣辣的,連指尖都通紅了。
指甲刮過早上金屬圖騰砸出的傷痕,將剛剛結痂的傷口刮得重新滲出血來。血跡在圖勒巫師蒼白得仿佛從未接受過光照的臉頰上,格外刺目。
“你滾啊!”
仇薄燈壓著咽喉里一陣陣泛起的哽咽,死死攥住手指,攥得指腹被自己的指節烙得生疼。無緣無故、毫無道理……
“滾!”
他咆哮。
他發起火來時,淚水還在眼眶里打轉,一吼,淚珠兒直接順著臉頰滾了下來。
仇薄燈胡亂一抹臉,素白的肌膚因接觸冰冷的空氣,已經暴起小小的顆粒,眼淚一沾上去,頓時更冷了。
他也不管,直接去推男人錮在身側的胳膊。
去他的呢!!!
“……阿爾蘭,阿爾蘭。”
圖勒巫師松開一只手臂,但沒有讓懷中的少年掙出去——在仇薄燈起身的時候,他直接將人壓進了懷里,死死環住。
仇薄燈冷得直哆嗦,他卻是熱氣騰騰的。
近乎粗暴的擁抱。
他像想用炙熱的懷抱,將他倔強要離開的阿爾蘭燙化掉似的,又緊,又用力。冷金屬質感的眼眸視線定在木屋的門板上,側印爐火,分明還是生氣的。
可聲音還是低沉了下來。
難懂的圖勒語帶著不甘心的退讓與安撫。
但仇薄燈已經一點也不想再在他懷里待下去了——這個毫無道理的!不知廉恥的!粗魯可惡的雪原蠻民巫師!!!
仇薄燈掙不開巫師以臂膀和手掌組成的枷鎖,猛地抬頭,朝他的咽喉咬了下去。
或許是因為實在氣狠了,爆發的力量不容小視,也或許是因為咽喉的確是人身上最致命的要害……些許鐵銹般的甜腥,在仇薄燈的舌尖彌漫開。
他僵住了。
仇薄燈不知道冒犯攻擊習武之人的要害,是件多麼危險的事——他們經年搏殺形成的肌肉記憶,會在瞬間爆發。而他,一個嬌氣得一捏就要留印子的小少爺,則會在瞬間被捏碎脊骨。
……父親失手殺死親子,丈夫失手扼死妻子。
類似的慘劇,比比皆是。
然而,圖勒巫師違背了這條定律。
圖勒巫師被火光印得紅銅的肌肉如獵豹般緊繃,凸起。
——他克制住了身為武士的本能反擊。
圖勒巫師任由仇薄燈咬著,只是死死箍著他的脊骨……阿爾蘭,阿爾蘭,他的阿爾蘭,只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