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對方不跟他說話。
算起來,這應該是巫師第二次救他了。
仇薄燈有點不安,又有點委屈。
……如果、如果不是這家伙非要那什麼……他也不至于一個人逃跑啊!哪里會遇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又是遇到私販商人,又是被蒼狼部族追殺的。
可對方的怒氣好可怕。
仇薄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被【吻】得幾乎窒息。漂亮的眼眸霧濛濛的,連眼尾泛起了一層嫣紅,仿佛有誰把胭脂在那兒暈開了。【審核哥哥姐姐,只是吻,只吻,親他的唇,這樣子而已,求求惹,沒有任何脖子以下。請明鑒啊。】
冷結在圖勒巫師身上的鮮血,進到溫暖的屋子里后,逐漸融化。
嘀嗒。
一滴血自他鷹翼般的眉骨落下,滴到仇薄燈的眼尾。
仇薄燈幾乎是立刻就溢出了眼淚——任誰眼皮邊滴到一滴血,都不會好受。淚水沖開血滴,一些暈染開,一些順著他白玉般的臉龐往下滑。
……血!血!
他難受得幾乎要哭了。
圖勒巫師松開他,帶著刀繭的指腹按上眼尾,將它擦掉,不算輕柔。
仇薄燈從中捕捉到了什麼。
“我、我我……我摔到了!”他急急地抓住那一線機會。
只是……
仙門第一世家對小少爺的溺愛毫無底線,他要星星,就把太陽和月亮一塊兒摘下來。他壓根就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樣,費盡心機,才能從別人那里誆騙到一星半點的甜頭。他就是泡蜜罐里長大的。
他根本就沒說過謊。
“我疼。”他不安極了,緊張得眼睫毛不住顫抖,“我、我摔到了,磕到樹根上了……那樹太硬了……”
小少爺說謊的水平爛到家了。
笨拙得一目了然。
圖勒巫師一言不發。
卻松開仇薄燈的手腕,起身去拿藥。
仇薄燈恨不得自己真的摔傷了!可偏生剛摔的那幾下,都有厚厚的積雪和落葉墊著,哪來的傷啊?……他一伸手,胡亂去一邊的斗篷……手指指尖剛剛碰到厚實的絨布,連抓都沒來得及,就被扣住了。
火光照在圖勒巫師臉上,蒼白得不似活人的膚色,眉骨與顴骨處的血。
他冷厲的怒氣形如實質。
又薄又冷的唇線扯得筆直。
說謊……
一而再,再而三。
火光印進銀灰的眼眸。
…………
冬牧隊伍駐扎的露營地。
等待首巫和其他勇士回來的圖勒族人們,正在給新晉捕獲的羚羊和馴鹿打上標記——以此說明,這些羊群和鹿群從此屬于圖勒。
一頭冒冒失失逃跑的羊羔被尋了回來。
它站在羊圈里,睜著眼睛,看牧人們燒紅銅烙鐵……按古老的習慣,牧民們會往逃跑的牛羊身上重復燙下一個又一個新的烙印……盡往最深最敏感最疼的地方兒烙印,非叫它從此以后,就連看到紅日都要戰栗匍匐不可。
不過,有幾頭雪山綿羊,倒不是他們這次冬牧的收獲。
那是他們的首巫大人,專門為漂亮少爺尋來的。
中原來的小少爺挑剔。
圖勒人日常喝的牛羊奶,他一口下去,再好都能吐個干干凈凈。部族的勇士就沒見過他這麼嬌氣的,最后還是他們的首巫大人找到剛下第一次崽的雪山綿羊,專門取那沒有沾過腥的新羊乳。
還要守在火邊熬開。
熬成細膩雪白、不硬不軟的塊兒。
壞脾氣的小少爺存心折騰首巫,就蹲在旁邊,細聲細氣地提要求。
首巫大人握摜刀與箭的手,指節修長,戴著沉黑冷硬的扳指。
他持著銅勺,面無表情,在小少爺雞蛋里挑骨頭的聲音里,不厭其煩地攪開的雪山羊乳。它們在青金色的銅鍋里熬煮,咕嚕咕嚕地冒出隱秘的水泡,一層一層地泛開細細的沫。一直熬成細膩的、嘀嗒的、小少爺擰著眉頭,挑剔半天挑不出毛病的塊兒。
說實話,這還挺……
挺不可思議的。
圖勒的勇士們一直覺得,他們的首巫大人,就是個貨真價實的苦修士。
住在最冷的山巔,不帶一絲活人生氣。
放以前,要是有人對他們說,首巫大人會耐心地坐在篝火邊,替誰熬一鍋新羊乳。圖勒勇士非笑掉牙不可。
可事情就是這麼發生了。
前幾天,補給點的篝火邊。
懨懨了大半天的中原少爺拈著瓷勺,小口小口地吞食——他餓壞了,破天荒把羊乳沫沾到唇瓣上了。他自己沒發現,首巫俯過身,用帶繭的指腹替他拭去。
教養良好的世家少爺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含含糊糊說了聲什麼,就低下頭去。
大家都清楚地看到,沉默冷峻的首巫,罕見地笑了一下。
也不知道首巫大人救回阿爾蘭了沒。
………………
返程的猛犸急速奔跑,迅速追尋大部隊。
與第一天相比,整個木屋已經變了個樣子:
地面鋪滿了厚厚好幾層雪狼皮,門窗處掛起了叮叮咚咚的紅珊瑚、綠松石、黃琥珀、藍寶石珠簾兒,角落里除了銅爐還擺上了一二張菱形花紋的坐墊……華麗漂亮得活像懸崖上的蒼鷹忽然轉了性,學起灌叢小鳥的做派。
唯獨那張鍍銀的鹿骨面具,依舊掛在正墻的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