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身蹬上猛犸,吹了聲口哨,一道黑影從空中撲下,落到他手臂上。
他低沉地,咒語般地對它說了幾句,一揚手臂。
蒼鷹發出一聲清亮的唳鳴。
展翅沖向高空。
沙尓魯仿佛也明白了什麼,不用主人的命令,長鼻一甩,直接拎開營地的柵欄,朝來路的方向折返狂奔。幾頭猛犸剛剛奔出沒多少里,一道鷹鳴再次在高空響起,又急又銳利,活像某種不詳的預告。
巴塔赤罕清楚地看到,他們向來情緒不顯的首巫大人,臉色瞬間就變了。
……………………
仇薄燈在林間拼了命地跑。
他是在拔營的時候逃走的。
冬牧隊伍趕路,是弓箭手巡邏得最仔細的時候,而他也沒有那個本事保證自己從猛犸背上跳下來不摔斷胳膊或腿。駐扎休息時,圖勒人會相對放松一些,但……某個人一般會要他待在身邊。
唯獨拔營時分有機可乘。
勇士們要去把風雪中停下腳,就不肯再動的羚羊和馴鹿驅趕起來。而圖勒巫師的休息結束得更早,他要提前放飛自己的獵鷹,以此確定接下來要怎麼走——冬牧路線不是固定的,風暴和冰沼隨時會阻斷前路。
這個時候,營地會相對混亂一些。
而補給點又基本設在森林附近,只要避開守衛的視線,讓對方誤以為自己上了猛犸,進了木屋,就不難逃進林中。從逃走的補給點,到圖勒部族抵達的下一個補給點,中間這段時間,就是仇薄燈轉移位置的機會。
問題是,轉移得……
非常失敗。
咻——咻——
咻!
十幾根木箭從頭頂飛過,釘進樹干。
這些箭跟峽谷里圖勒巫師射出的幾箭,完全不是同一個水準。
但對方的殺意是赤裸裸的。
如果不是森林茂密,橡木隆出地面的根系虬龍盤錯,仇薄燈早死了。
上百名穿著熊皮,帶著狼首面具的人,正在林中揮舞彎刀,追逐一名又一名尖叫逃命的中原人……名義上,西洲的極原,是片圣潔的、美麗的、與世隔絕的禁地。可既然窮兇極惡的罪徒,都能被放逐到這里。那追逐利益的商人,又怎麼可能錯過它的富饒?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中原需要雪原的皮毛,神秘的部族需要中原的工藝品。在雙方互相需要的基礎上,私販興起了。每一年都有許多商人,從其余十一洲的各地,源源不斷地涌到極原,冒險進行皮毛貿易……
“呼……”
仇薄燈翻過一條矮墻似的樹根,把自己埋進厚厚的積雪和松針堆里。
他劇烈地喘氣,心臟跳得簡直要迸出嗓子眼。
……萬里挑一。
他想。
他對自己的運氣別無夸贊了……他知道雪原上有走私商販,從圖勒巫師給自己用的瓷器可以看出這一點。但他萬萬沒想到,走私商隊距離自己居然這麼近,近到就在附近……不、不對,瓷器……
瓷器。
仇薄燈懊惱地一閉眼。
這幾天,除去瓷碗外,圖勒巫師還給他帶了一些其他的中原物件。他只當做是部族巫師的特殊待遇,卻忘了圖勒巫師不大可能是個熱衷享樂的人——那家伙的木屋,一開始簡陋得堪稱離譜。
如今想來,那些東西,應該是特地去同商隊交換的。
……為他去換的。
仇薄燈抿了抿唇,甩開無關要緊的念頭。
……身為部族巫師,又值冬牧跋涉,師巫洛就算去換中原商品,也不可能離開隊伍太久。那圖勒冬牧隊伍與私販商人之間的距離,自然不可能太遠……圖勒部族往北,私販商隊往南,十成十得經過同一個補給點。
與他這種陰差陽錯下,逃進森林的倒霉蛋不同。
私販商隊顯然是從一開始就走的林路。
大寒潮封鎖了整個雪原,私販商隊不像雪原的部族,有猛犸和能影響寒風的巫師。唯有茂密的森林能最大限度地削弱風力,而他們在雪原往來已久,對森林的了解,絕非仇薄燈這種小少爺可以比擬。
橫穿森林,抵達雪線。
這是一條比較安全的商路。
只是……
或許是因為寒潮來得突然,財貨受損,又或許只是單純的貪心不足,這些私販商隊犯了雪原絕對的禁忌。
——他們偷獵了。
在雪原上,狩獵與放牧,是最古老也最神圣的活動,擁有許許多多的禁忌。為此雪原部落定下了中原人不得在雪原進行狩獵活動的規矩。而仇薄燈在亡命奔跑的過程中,看見森林的雪地里倒著一頭頭麋鹿、蒼狼、白狐……
再一聯想追殺的部族以蒼狼為圖騰。
仇薄燈:“……”
行了,他不用試圖解釋什麼了。
火把。呼哨。
包圍圈越來越小,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仇薄燈伸手摸索,想要掰下一塊半塊樹皮充當武器。這些在高寒地帶生長起來的古木,樹皮堅硬得有若鋼鐵。仇薄燈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無奈之下,只能把自己往樹根的凹陷處窩得更深一點。
他倒不是沒想過爬樹上去。
但圖勒的馬靴靴底堅硬,根本就不是爬樹的那塊料。不過,仇薄燈身形纖瘦,蜷縮起來,倒也能勉強藏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