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球是密封的,中間卻盛了一泓清水,水中有兩條銀色的小魚游來游去。球面光滑,底部則攀生有乳白的枝狀紋路,小魚一游,就粼粼漾漾,滿球銀光。
一直在偷偷觀察這邊的圖勒勇士們目露不忍。
虧首巫大人干得出來,雕冰盛魚,族里的小孩三歲就玩膩了……誒?
欸!!!
漂亮少爺拿指尖隔冰戳了戳里邊的魚,戳完似乎又記起來自己還在生氣,飛速把手縮了回來。
等首巫大人再坐下,便沒有再背過身去了。
圖勒勇士們恍恍惚惚。
——居然這麼好哄的嗎?
“好哄”二字決計和仇薄燈掛不上鉤。
他是出了名的難討好,打小就拿白壁砸核桃,拿金鼎調朱砂,什麼琳瑯珍奇,仇家有得是。
只能說,師巫洛誤打誤撞,撞上了他的喜好。
他喜歡到處跑,喜歡看不同地域下誕生的不同景色,不同日照云雨里生長的不同生靈。若是撞上一二不曾聽過見過的玩意,便忍不住自己的好奇,簡直是個雜學癖好者。恰巧,冰球里的這兩條魚,他便從未見過。
要不是飛舟失事,隨身的芥子袋不知道掉哪里去了,他早翻出宣紙和筆,開始興致勃勃給它們做個留影了。
“……放火邊會不會融化?”
“不會。”
“哦。”仇薄燈應了一聲,接過遞過來的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湯。
他動作很秀氣,
蔥白的指尖捏著勺子,要先淺淺劃一圈,后勺起一勺,勺底在碗沿輕輕刮一下,再送到唇邊,呵散勺面的熱氣,然后小小抿一口。看得一干五大三粗,恨不得直接端鍋灌的圖勒勇士們莫名羞愧。
喝了幾口,仇薄燈意識到圖勒巫師的視線始終落在自己臉上。
“只有一個碗……嗎?”
他遲疑地問。
他回憶《四方志》的內容,好像是說過,瓷碗瓷勺,對游牧民族來說是極其稀罕的物件……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素凈如雪的臉頰因暖洋洋的鮮湯,暈開一層淺淺的血色,而原本就紅潤的唇,因湯匙的熱意變得更嫣紅了。
誘人親吻,誘人碾磨。
——帶繭的指腹碾了上去。
第11章 名字
熟悉的骨玉扳指抵住下頜。
“你、”仇薄燈的瓷勺撞到碗沿,玎珰脆響,“你做什麼?”
圖勒巫師突如其來的舉動喚醒了昨晚的記憶,就像被打過標記的羊羔,再次看到烙鐵,立刻會產生生理性的灼熱幻覺……脖頸處,嚴嚴實實藏在立領后的某些地方不受控制地滾燙了起來。
拇指指腹緩慢地碾磨少年的唇瓣,圖勒巫師眉骨的陰影下,灰雪般的眼眸被火光照得幽暗,和鍍銀的鹿角面具奇異神似。
仇薄燈莫名讀懂了他的欲望。
——他想親他。
意識到這點,仇薄燈一把抓住男人線條銳利的手腕。
“不行!”
太多人了,而且、而且……
而且毫無遮蔽!
他都能感受到四面的視線了!
或許,圖勒的風俗里,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些親昵的事,根本不算什麼。但這絕對不是一個中原世家少爺可以接受的——他的自尊心和羞恥感能生生把他烤化掉。
哪怕對方不至于出格到太過分地步。
纖長的手指搭在圖勒巫師的腕骨處,費勁地把它往外推,推得指尖兒泛白,只在瑩潤的指甲下邊堆起一層血色。
毫無成效。
對方的手腕晃都沒晃一下,只是為制止他的掙扎,將他精致的下頜角也捏住了。
緊接著,湯碗被輕巧地奪走了。
人也被拉近了。
“說了不行!”仇薄燈驚慌失措,拿胳膊肘抵住他,“你……你要是敢,我就、我就……”天高地遠,東洲的世家威脅不到雪原的部族。
他就了半天,硬生生找不出半點有力的威懾,又氣又急,眼淚都快出來了:“你們圖勒人怎麼、怎麼這麼……”
“這麼放蕩!卑鄙!寡廉鮮恥!”
“褻慢!荒淫!不知羞恥!”
“混賬!”
少年壓低聲,帶著哭腔在罵。
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干巴巴幾個不痛不癢的詞,最惡毒,不,連惡毒都沾不上邊的,也就一個“混賬”——顯然,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就這樣,還下意識壓低聲,不愿意讓其他人聽見。
別說威懾了,連激怒別人都辦不到。
一點殺傷力也沒有。
遠處的圖勒勇士們看見他們這邊有動靜,但首巫大人側著身,擋住視線,漂亮少爺又壓著聲,聽不清楚到底在吵些什麼。
不過,模模糊糊地,還是能聽見風聲里摻雜的些許破碎的、沙啞微甜的嗓音。
比中原商人走私販賣進來白砂糖還甜。
讓人忍不住想要伸長耳朵,再多捕捉一點。
……中原人說話都這麼好聽的嗎?
幾名靠得近一點的圖勒族人聽得醉醺醺的,壓根就沒注意到他到底罵了些什麼。
只覺得,簡直比一年才能分到一小壇的蜜酒還甜。
怪不得首巫大人一眼見到,就把人圈起來了。
正抓心撓肝,恨不得那邊的小美人再多罵幾句間,首巫大人忽然轉頭,掃了他們一眼。
一觸及那銀灰的冷淡眼眸,以往挑戰被揍的記憶立馬回來了,大伙兒瞬間清醒,老老實實坐在原地,不敢再偷偷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