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不怎麼冷……只是像冰楔作用下,滲進石頭縫隙的水,在結冰,在膨脹……
骨頭的縫隙被那股氣息填滿了。
醒來猶自殘留一股說痛不痛的刺麻。
仇薄燈眨了眨眼,視野逐漸清晰起來,拋光的橡木,一圈又一圈的年輪,忽明忽暗的爐火……
昨晚的記憶潮水般的涌來。
他的騰地又紅,又白,纖長的手指一下緊緊抓進厚重的黑袍里,意識到自己抓著誰的衣服后,又立刻甩開。
他猛地坐了起來,繃起脊背……沒有人,木屋里除了他沒有人。
那道壓迫感極強的身影不在這里。
銅爐倒還在燒。
里頭填的頂好的冷云杉發出細碎的聲響。
仇薄燈慢慢地放松下來,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身下鋪的已經不再是他的煙羅氅,而是厚厚好幾層銀色的狼皮,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去好血腥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換的。至于是誰換的……
仇薄燈壓根就不愿意去想。
他茫然地坐在木屋里,把飽滿的唇瓣咬出一個又一個齒印。他想回家,不想被……總之就是不想再待在雪原里了。
可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仇家把他護得太好了。
飛舟出事開始,經歷的一切,都是他以往從未遇到過的——甚至說,他根本就沒想過,會有那些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篤篤篤。
叩門聲還在響。
隱隱約約能聽到外邊營地的喧嘩,仇薄燈一下回神,手忙腳亂地找衣服——他在角落找到了它們。
……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了。
沙尓魯用它長長的鼻子敲了一會門。
里邊沒有動靜。它又黑又亮的眼睛困惑地看著準備勺湯的其他人,又開始敲門,其他人已經開始撈肉了,里邊的人還是沒動靜。
它晃了晃腦袋,原地轉了一下,急急朝主人的方向趕去。
圖勒族人們扯著嗓子朝它喊:“喂,沙尓魯,不用去找首巫大人啦!”
“沙尓魯!你待著就行!”
“……”
笑鬧中,有圖勒勇士眼尖,看見首巫大人過來了,急忙捅捅身邊的兄弟,讓他們收斂一點。好在首巫大人只掃了他們一眼,便直接上了木屋。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不愧是單身多年的首巫大人”的神色。
果然。
小美人這一路都別想從猛犸背上下來了。
一兩個抱著“賭個大”的心情,押注美人下得了象的圖勒勇士無可奈何地開始解佩刀。
他們剛要把佩刀交出去,首巫大人竟然又下了木屋,站在雪地里,展開雙臂,似乎……似乎是要接人?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木門就又被拉開了。
中原的漂亮少爺換了圖勒部族的衣服,一手抓著衣領,一手抓著猛犸背鞍上的繩梯,慢吞吞地下來。那繩梯是按圖勒人身高配備的,離地面還有近一人高的時候,就沒了。
漂亮少爺踩著最后一級繩梯,低頭瞅滿是冰磧的地面。
又瞅瞅準備接他的首巫大人。
“不要,”漂亮少爺兇巴巴,“你走開。”
話是這麼說,瞅著地面嶙峋鋒利的石塊,他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設,到底還是沒敢往下跳。
大概見他真的不想被抱下來,又死死抓住軟繩沒敢放,師巫洛向前走了一步,在碎石灘里屈膝半跪,向前俯身,挺拔的脊背彎成供他踩踏的山。
第10章 生氣
鏘鐺。
佩刀掉到了地上,原先熱鬧喧嘩的營地靜得只剩下肉湯咕嚕咕嚕的聲音,圖勒勇士們傻傻地瞪大眼……河畔冷霧彌漫,他們尊貴的首巫大人一如既往,面無表情,仿佛沒有做出任何值得詫異的舉動。
可事實上,他正在黑石白雪間半跪,等待另一個人踩著他的脊背走下猛犸。
就連仇薄燈也愣了。
他驚得張開口,飽滿盈潤的唇瓣間無意識地呵出小小的濕潤熱氣,一瞬間,有種比昨夜更滾燙的熱意躥上了臉頰……這家伙到底在做什麼啊!!!他、他們圖勒人怎麼能這麼、這麼……
不!知!羞!恥!
除了這個,小少爺找不到別的形容詞了。
仇家把呵護后輩的巢穴筑得夠高夠好,把那些討好的把戲嚴嚴實實地阻隔在外。他還滿心以為,討好配偶,都得悄悄地藏在花影灌叢底下……是的,即使是懵懵懂懂的小少爺,也在眼下的情形中察覺到了些不同尋常的氣息。
冰河幽暗,水聲潺潺。
高大的圖勒首巫還在等待,如磐石一般,半跪俯身,蹲在地上。
四面投來的視線,幾乎要把臉皮薄的小少爺給烤了。
他又不敢回木屋里去。
他一點也不想回憶,剛剛在木屋里,不愿意讓圖勒巫師幫他穿衣服時,發生了些什麼……白皙的手指絞著繩索,絞得關節泛白,絞得只剩指尖一點剔透的紅,一咬牙,仇薄燈踩上男人的肩膀。
四周的視線頓時讓人尷尬到了極點。
出于報復,仇薄燈穿著馬靴,狠狠地、用力地、在他背上踩了踩。
……紋絲不動。
半跪在地上的圖勒首巫,就像一塊磐石,一座巖山,毫無反應。
反倒是仇薄燈自己受不了——已經有圖勒勇士吹起了呼哨,調子又快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