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西洲極原又有個別名,叫做“荒寒之囚”。
這種地方,怎麼可能有部族生存?
又怎麼可能有什麼部族能夠以風為鞭,于雪暴中放牧極原?
然而……
事實證明《四方志》所言不虛。
弓箭手們不斷開弓拉弦,發出錚錚的聲響,那聲響仿佛按照某種神奇的旋律。躁動不安的羚羊和馴鹿逐漸從狂暴中冷靜下來,不再一個勁兒向前沖。擂鼓的勇士則走到散落的巨狼尸體邊,用特制的彎刀,熟練地切剝狼皮。
這些人臉上帶著的鹿骨面具各不相同。
似乎依據鹿角的美觀程度、鹿骨的潔白程度,存在等級之分。
至于鍍銀的鹿骨面具,只有一面。
仇薄燈把視線移向不遠處的年輕男子。
他依舊提著那把彎弓,站在羚羊和馴鹿群之外,靠在巖石上略微垂著頭,沒有參與冬牧的收尾活動,也沒像其他人那樣,戴獸牙串成的裝飾。唯一一張鍍銀的鹿角面具遮住他大半張臉,露出蒼白的瘦削的下頜線。
仇薄燈剛一把視線移過去,就被發現了。
年輕男子淡淡地瞥了過來。
仇薄燈站在原地跟他對視,距離近了,才發現這人的眼睛眸色非常淺,是銀灰色,在昏暗里有種冷兵器的質感。
……部落首領?巫師?
還是巫政合一?
沒等仇薄燈得出結論,年輕男子已經起身,朝他走了過來。
其他人已經將羚羊群和馴鹿群收攏得差不多了,此時正逐漸朝他們的首領這邊聚攏。看見這一幕,這些比中原地帶的人高出大半個身子的圖勒族人紛紛以他們自己的語言,呼喊了起來。
仇薄燈能聽懂個大概。
臉一下就黑了。
他記起來自己為什麼會對“以箭畫圈”這件事有點印象了。
《四方志》中記載了這麼件事:
圖勒部族的勇士們喜歡以各種方式彰顯自己的武力和強大。在狩獵的盛典中,自認為最強的武士會用箭圈起獵物最多的區域。其他人想獲取圈內的獵物,就要能向他發起挑戰。那個圈被視為圖勒拋向大地的戰圈。
圈中的一切生物都被視為,雪原之神賜予獲勝者的——
戰利品。
第3章 檢查
得虧仇小少爺對圖勒語只是一知半解,大半靠《四方志》中簡單介紹的雪原習俗連蒙帶猜。
否則此刻恐怕就不是黑了臉那麼簡單。
——非跳起來找刀不可。
雪原部族的獵場,有嚴格的劃分,任何貿然闖進其他部族獵場的人,將被視為不可寬恕的挑釁,要麼死,要麼成為獵物——全由雙方的實力決定。
紅鳳鳥不知道這點。
它無視了圖勒部族插在雪谷外的領域,警告四方的旗幟,將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少爺,放進了冬牧的獵場。
他只有兩條路可走:
要麼成為戰利品,要麼成為敵人。
顯然,圖勒的勇士們誰也沒把這個不知道怎麼回事,闖進冬牧獵場的中原少爺視為挑釁。
撰寫《四方志》的人畢竟是個中原士子,對四方部族習俗里蠻野褻淫的地方,多用委婉的詞筆加以修飾。
真正的圖勒部族世世代代生活在酷寒至極的雪原,終年封凍,對一切熱烈事物的追求,就像生活離不開烈酒。中原人羞付言語的那檔事,對他們來說,就跟日常的吃飯烤火一樣尋常且重要。
漫長的隆冬里,就該喝醉烈的酒,跟最俊俏的姑娘,滾在同一張毛氈上。冰屋隔開寒氣,任它外邊的風聲再大再烈,里頭的人只管跟對方把對方的骨頭跟血都燒起來,燒得火烈烈,燒得連毛氈都化掉,都融了。
雖說一般情況下,最受歡迎的,一般是身材火辣的姑娘們。
但漂亮是不分性別的。
——只要漂亮到一定程度。
毫無疑問,誤闖圖勒狩獵場的中原小少爺,絕對漂亮到能征服圖勒部族的審美:
比初升旭日還艷麗的五官,比新生的阿爾蘭枝干還細的腰肢,比圖勒圣地之雪還白的皮膚。
絕對的奪目,絕對的艷麗。
就連中原最講求“溫良恭儉讓”的文人墨客,提筆抨擊他的驕奢無度,都老是不知不覺高高抬起,輕輕落下——生成這般模樣,不是錦衣玉食,又怎麼配得上他?
眼下,小少爺沾血的眉鋒又長又利,濃睫覆蓋的眼又黑又深,血跡順素白的肌膚蜿蜒,凍結,就像一塊白壁新玉沾了血。
若是落到慣于舞文弄墨的士子筆端,說不定要洋洋灑灑,大作幾千華章。
落到圖勒人眼里,則可以概括為兩個字:
帶勁。
恨不得把人立刻搶回雪屋里,扔到毛氈上,好好地品一品眉角的血,那麼珍貴的狼王血當然一滴不能浪費,就該好好的,一滴一滴舔化,舔干凈。那麼嬌貴的少爺,怎麼能穿那麼單薄的衣服?就該埋在厚厚的狼皮熊毯里,掙也掙不出來。
還有那麼細的腰……
一只手就能掐過來吧?
雖說他們圖勒人平時都更喜歡能揮鞭子能賽馬的彪悍姑娘,但這麼精致漂亮,一碰就碎似的小少爺,誰不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