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生疼酸澀的感覺堵得無法再開口,就只得緊緊地攥著她。
老顧的女兒又哽咽著解釋了一些,沈識檐自始至終都沒有勇氣抬起頭。
手里的那只手忽然動了動,面前的人也不再安靜地坐著,似是掙扎著要起身,沈識檐匆忙扶住桂花奶奶。
她卻拍了拍他的手,說了一句:“我去看看他。”
老顧的葬禮辦得很低調,除了開了三瓶好酒,鄭熹微帶來了一大籃白菊,就沒再添什麼別的。酒是沈識檐灑的,因為桂花奶奶說老顧最愛跟他喝酒,時常念著、想著。
“一下子喝三瓶,可是對身體不好。”桂花奶奶抹了抹眼角,嘆了聲氣,“可是我又心疼你一個人走,就多給你拿了點,你解解饞,但最好留點在身上,想喝的時候喝。”
沈識檐看著那一灘酒滲入地里,蜿蜒成一個奇特的形狀。酒香直漫到了天際,他不禁想,老顧這會兒該抿一口,瞇著眼咂著嘴,夸自己的酒真香了。
臨近太陽落山的時候,沈識檐沒想到孟新堂會過來。兩個人見了面都沒說話,沈識檐領他去給老顧上了香。變成了黑白色的老顧依舊笑得挺開心,沈識檐忽然想起自己訂報紙的那天,老顧跟他說,趕緊把人領過來看看。
其實沈識檐知道,這小老頭兒哪有那麼開放的思想,連顧陳念要出個國,他還跑來跟自己絮叨說現在的小孩兒心怎麼越來越野、越來越不著調。不過是因為跟他說找了個男人的是自己,他才那麼快讓自己轉了彎。
老顧心疼他,特別心疼,從十年前的中秋,他串了很多條街去給他買他愛吃的豆沙月餅開始,他就明明白白地知道了。
沈識檐去酒房取了一瓶酒,和孟新堂一起敬了老顧。灑完這兩杯酒,他才覺得,老顧的喪事是真的辦完了。
孟新堂在九點鐘要開始盯一個測試,前前后后的時間算下來,他在這里也只能待一個不到小時。他看到沈識檐蒼白的臉色,摸出手機,踟躕了好一陣。沈識檐沒容他想辦法,他摘下眼鏡遞給孟新堂,到院子里洗了把臉,轉頭說:“我送你出去吧。”
快走到胡同口時,沈識檐停了下來,問孟新堂有沒有煙。孟新堂從兜里掏出半盒煙,低頭打開的時候,聽到了響在寂寥的空氣中的聲音。
“昨天早上沒聽見老顧吊嗓子,我該去看看他的。”
他抬起頭,看到沈識檐正垂著腦袋,額前半干的碎發被風吹得飄搖。
他攥緊了煙盒,手臂卻是很輕柔地抱住了他。
“識檐,誰也不能預知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這道理,沈識檐又怎麼會不懂?只是懂是懂,情是情。
兩個人抽完了一支煙,沈識檐又從孟新堂的手里抽了一根,接著,第二根,第三根,直到煙盒空掉。孟新堂沉默地陪著他,不說話,只在他含上了一支新的煙時,湊過去為他點著,偶爾亮起的小火苗和煙頭的火星,便是這黑夜里唯一的光。
抽完煙,沈識檐催促了一聲:“好了,煙都沒了,你該走了。”
孟新堂伸出手,用弓著的手指背側輕輕碰了碰他的臉。
“到了我給你打電話,晚上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好不好?”
“放心,”沈識檐點了點頭,“明天我還有一天的手術,不敢不好好睡覺。”
等孟新堂走了,沈識檐又在胡同口站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沒什麼意識地就走到了那棵大樹下。
常聚著一幫大爺的地方此刻空曠得很,沒有樂聲,沒有戲聲,唯獨一個石凳上,坐著一個散著齊肩頭發的小姑娘。
沈識檐走過去,坐到顧陳念的對面,問她冷不冷。
顧陳念的臉上還留著淚水剛剛干涸的痕跡,她看了沈識檐一會兒,忽然問:“爺爺是看我睡著了,想早點讓我回去睡覺,才說不做皮試的嗎?”
沈識檐的呼吸沉了沉,因為他覺得這話中的感情,還有顧陳念的眼睛,是那麼熟悉。很多年前,許言午也是這麼看著他,問他,是因為我生病,叔叔帶我去兒科看病,才會碰上他們,被他們害死的,對吧?所以,也相當于,是我害死了叔叔。
沈識檐恍惚到覺得失了重。
他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因為他很清楚,即便他說不是,顧陳念也會像當年的許言午一樣,認定了那個肯定的答案。
他忽然覺得,原來這就是生活,很多事情都在重演,上帝挑挑揀揀了許多不同的人,讓他們去經歷類似的事情。
“該怎麼治病,是醫生說了算的,做不做皮試,也該是醫生說了算。”這是他今天說的最長的一句話,說得一字一頓,清清楚楚。
話說出口,他才覺得依然是不妥。可沒等他挽救,顧陳念就已經開始大哭,她把手捂在臉上,淚水卻從她的指縫中淌了出來。
“我是不放心爺爺自己去輸液才跟著去的,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睡著了……我為什麼會睡著了啊!”
到最后,顧陳念開始崩潰地哭喊,沈識檐起身走到她身邊,攬住她的肩膀,一下一下拍著她的后背安撫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