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驚掠琵琶聲》第35章

可能是因為本身就是呼吸內的醫生,防護措施做得比較好,挺幸運地沒被感染。后來非典過了,很多電視臺、報紙都報道了他,說他是英雄。”

這話的大致內容,孟新堂都從孟新初的嘴里聽說過,然而再聽沈識檐說這一遍,依然肅然起敬。他未曾有幸見過沈識檐的父親,但回想那日畫中端著水盆大笑的人,不問死生堅守在一線的人,能教育出這樣一個沈識檐的人,該是值得仰望的。

“他是因為醫鬧去世的。那幫人其實是沖著一個年輕醫生去的,我父親幫他擋了,被捅了好幾刀,連搶救都沒能搶救。”

手中的煙被風吹的亮了一下,像是撲簌著,在為什麼事吶喊。可等亮過了,重新黯了,又只留無盡悲哀。

孟新堂在不自覺中垂了手臂。

到了這時,沈識檐依舊是平靜的,他將煙送到嘴邊,狠吸了一口,而后嘲弄般扯了扯嘴角:“沒輸給非典,倒輸給了人心。”

夜風好像突然冷了,也帶冷了夜色中的人。

孟新堂無意識地朝沈識檐靠了靠,看著他有些發抖的嘴唇問:“還好嗎?”

沈識檐點頭,挑了挑眉:“沒事。”

“其實我還好,這麼長時間,該接受的都接受了,你看我不還在當醫生嗎。只是言午,當時他正好在,目睹了全部過程。我到了醫院的時候,他滿臉是血趴在我父親身邊哭……而且,大概我父親去世后不到一年吧,我的母親也去世了,相思成疾。”

往事的慘烈超過了孟新堂的想象,一次人為的意外,到底能毀掉幾個人。短短幾句話仿佛有千斤重,他有些喘不過氣,壓著自己做了個深呼吸。

沈識檐想起許言午今天的崩潰,今天的痛苦,突然覺得像是和他一起又經歷了一次那天的噩夢,倒在血泊中的人,連白大褂都成了紅色。

喉嚨發痛,眼底也酸。這是他第一次向別人敘述這段往事,沒能一氣呵成,話哽在了這,收不回也道不出。

肩膀被搭上了一只手,是孟新堂。

沈識檐轉過頭看了看他,眼中寂靜,連疼都沒泛出來。他朝孟新堂笑了笑,告訴他自己沒有關系。

“所以言午這麼多年都不去醫院,而且對于我做醫生這件事,非常反感。”

孟新堂可以理解,一場意外,讓他失去了兩個至親的人,還親眼目睹了沈識檐父親的死亡,大概任誰都沒辦法接受。

“也是合理的。”孟新堂說。

說完,他又想到,許言午尚且這樣,那麼沈識檐呢,那是他的親生父母,他甚至在今天,面對了和父親類似的情況。

“合理嗎?那我繼續當醫生呢?也合理嗎?”

沈識檐說這話的時候是笑著的,只是笑意不達眼底,剛暈到唇邊就散了。

“合理。”

孟新堂的回答很快。他不知道沈識檐是為什麼要當醫生,或許是因為父親,或許是因為信仰、責任,但他知道,經歷了這些依然去決定做一個好醫生,無比艱難,因為光是來自于心底的痛苦和恐懼,就足以壓垮一個人。

沈識檐聽到這兩個字,一時無言。太多人不理解他為什麼還要當醫生,也有太多人勸過他放棄,到后來,他甚至已經疲于解釋,只是固執地繼續做著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但孟新堂沒有,他在知悉不多的情況下就告訴他,合理。

“可是很多人問過我,能不能不做醫生了。”沈識檐仰了仰頭,看著天上,“你知道嗎,非典那年是真的慘烈,我認識的叔叔阿姨,很多都沒能再回家。當時非典正兇的時候,我們都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見到我爸爸,但我媽媽都沒有說過一句讓我爸爸不要在醫院了,回家來。后來高考報志愿,我報了醫學院,我媽媽也說,很好,做醫生很好。可是我父親去世以后,我媽媽卻問我,能不能不做醫生了。她說她從來都不怕我成為一個英雄,哪怕那時候我爸爸真的在非典中犧牲了,她都不會讓我換一個職業。但她說,英雄不該是這樣的結局,不該被辜負,不該這樣離開。”

第十九章 我們在一起

孟新堂33歲,已經經歷了不少世情冷暖,該明的人心也都早已明過。他很清楚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清楚它有多壞、有多好,也自認為早就已經能將這些好壞全部包容或容忍。可此刻,夜風中的心還是又疼又堵,為本該好好活著的可敬的人,為那個曾經是詩歌與童話的家庭,更為身邊這個平淡提起往事的人。

沈識檐說完了話,就把身子放低了些,弓著身趴在了護欄上,下巴抵著胳膊,闔著月色,安靜得像是晚秋時翠綠的湖泊。

孟新堂收回放在他身上的目光,輕撣了撣手里的煙,吻至唇邊。周遭有小孩子的玩鬧聲、大人的輕聲呵斥聲,還有旁邊飄來的沒調的酒后高歌。眼前似乎還出現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一場積滿了血與淚的混亂,一次生與死的訣別轉身。

以及一個看著前方長路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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